一百四十六 世有无妄之祸(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1343 字 8个月前

安文没有胃口,只喝了半碗大麦粥,便出门去里庄,别人都是夹衣薄袄,她穿了厚厚的棉袄,就这样,风一吹,她还觉得冷。

一路上,她看到灿烂阳光下,不少人在田头路边挖鼠洞,追打老鼠,觉得奇怪。她向一个同行的老太太打听,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先说不清楚,接着又说好像是在闹瘟疫。

快到里庄时,安文向一个教书模样的人打听,那人皮肉松弛脸色发黄,他说是闹瘟疫,是一种叫鼠疫的瘟疫,是老鼠传染的疾病,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丹阳各乡,里庄死的人最多,县里派人下来防疫,各个诊所门口都有人守着,只要发现得了鼠疫的人,便抓起来,集中关到一个地方。

安文有些紧张地问:“得了鼠疫是什么样子?”

那人说:“我也说不清,好像和伤风差不多,发烧,皮肤有斑。”

安文是怕冷,头有点晕,身上也没斑,她想自己的病不是鼠疫。要是鼠疫就可怕了,那是传染性很强死亡率很高的瘟病,她听父亲说,明朝灭亡的原因之一就是闹鼠疫,那时叫瘟疫,北京死人五分之一,好多士兵都传染鼠疫死了,全国一亿人,死了一千多万。/apk/ 无广告、更新最快。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

“不是鼠疫,凭什么把人拉到病迁所关起来?”柏年厉声责问。

“预防万一,发烧的人都要隔离。”穿白大褂的医生表情冷漠地回答。

“不是鼠疫,怎么会死人?”柏年继续质问。

“那我们不知道,得别的病也会死人。”穿白大褂的医生麻木不仁地说。

“草菅人命,把人害死,你们还敢说什么都不知道!”荆玉庆气得一脚踹倒了一张桌子,一个白瓷盆掉在地上,砰的一声碎了。

安文瘦得变了样,皮包着骨头,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有伤痕,不知是撞的还是打的,关在病迁所里,肯定不是人过的日子。

柏年呆呆的伫立在窗口,外面的天空云彩像血河一般波浪起伏,让人惊悚,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一股无法名状的愤怒和悲伤涌上心头,他想大声喊,大声哭,他想打人。

荆玉庆找来板车,两人把安文的尸体放在板车上,拉回蒋家庄。初冬的太阳照着广袤的田野,照着蜿蜒坎坷的土路,土路的右侧有一片桑树田,枝繁叶茂的桑树已经落叶,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全没了几个月前的青春丰茂。

看到桑树,柏年就想起和安文一起采桑叶的日子,特别是安文喂他桑果吃的情景,安文的小手干净白嫩,桑果乌黑甜润,吃在嘴里甜到心里。

如今,桑树叶落枝枯,安文躺在板车上一动不动,任凭板车颠簸,她也是不声不响。

柏年看着板车上的心上人,心如刀割,仇恨满胸,他恨荆家的婆婆的凶恶霸道,也恨自己的懦弱无能。安文比自己勇敢,愿意为爱情豁出去,献出自己的尊严贞操。若是自己胆大一些,不前怕狼后怕虎,干了那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况就不同了。

也许,爸妈在大发雷霆后,就遂了他们的心愿,让他娶了安文;即使赶出家门,夫妻恩爱,苦日子也是甜的。至少,她不会活得那么惨,不会死得这么早,不会闭眼躺在这儿。现在,悔恨晚了,柏年想哭,想疯狂喊叫,可一点用也没有,他只能含着眼泪,悲痛地长叹一口气:哎——

安文拉回荆家,安放在堂屋的门板上,门板架在两张长凳上。

安文的身上盖着一张薄被,脸上盖了一张黄纸,陈蓉轻轻揭开黄纸看了看又盖上,她抓住安文已经变得僵硬冰冷的手,泪如雨下。记得安文出嫁那天,母女俩也是这样手拉着手,安文的手是暖暖的,软软的,安文说:“妈,你有五个小棉袄,我这个最近最贴身,你有事了,想我了,就站在楼上招招手,喊一声,我就回来看你。”音容尚在脑中,人却阴阳两隔,一朵美丽的花刚绽放,就凋谢入土了。

五个小棉袄有两个不见了,她后悔让安文嫁到蒋家村,没过一天好日子,还早早死于非命。她后悔把安男嫁给那个穷人家,丑女不嫁又怎么样呢,尼姑不也是一世人生。她后悔没去安男家看看,早点帮她盖起三间砖瓦房,也可能就没事了。由安男又想到安文,伤风去看郎中,不问青红皂白就当成鼠疫,真是庸医,真是草菅人命,世道不好,人就有无妄之祸,安文生不逢时啊。

想到这些,陈蓉就伤心悲痛,眼泪就不断的流下来,她用手绢掩面,起身去院里看安文的棺材。

刚买回来的棺材是松木的,只油漆了一遍,木头的结疤还清晰可见,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棺材是人生的最后一套衣服,也要漂漂亮亮,这套衣服不好看,也不暖和,去把我的棺材拿来给安文。”

陈蓉和蒋贤的寿材是楠木的,两侧板有三寸厚,上下板有五寸厚,几年前就做好了,已经油漆了六遍黑漆,亮可鉴人。

不到一个时辰,陈蓉的棺材抬来了,一个空棺材,八个人抬着,还累得满头是汗。人们都夸棺材好,也夸陈蓉好,也有人惋惜地说:“可惜婆婆不好,不逼她去里庄,说不定也死不了。”

陈蓉听了,只有悔恨,为了陈四方的几句屁话,为了背篮子的滴水之恩,把安文送上了不归路。

荆玉庆的母亲对安文的死不很伤心,但很害怕,她怕蒋家人找她算账,办丧事的几天,她都躲在东屋床上不起来。

送走了安文,陈蓉因为内疚自责悲伤,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下床后仍觉虚弱,人一下显得衰老了许多,头上多了白发,脸上多了皱纹。

她常一个人站在楼后的水车垛上,往西眺望,安文出嫁以后,她就是在这里迎候安文回家,目送安文离家,此时只看到一只孤雁在大塘上空徘徊,朝西边哀鸣两声,向安文的新坟飞去。

她想起安文有一次弹琴时哼唱过的歌谣:“背起小娃娃,出门回婆家,迎面风吹寒,娘送到树下,来时轻如燕,归途路变远……”

歌声如昨,琴音在耳,歌谣的浪花依然熟稔,拍打着心灵的堤岸,激荡起记忆的微澜。现人已不在,琴声不再,歌声不再,生死两茫茫,安文连个小娃娃也没留下……

想起这些,陈蓉就千分懊悔,万分悲伤,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忽然,一个声音在陈蓉耳畔响起:“妈,你回去吧,松年和杏年两个弟弟回来了。”

“不会吧,没放寒假呢。安文,你听谁说的?”

没人回答,周围没有人,只有拂面河风,陈蓉觉得好奇怪,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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