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 虎头上捉虱子(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338 字 8个月前

1919年5月。

星期天下午,乌云漂浮在城市上空,没什么风,天气有些闷热。

松年午觉醒来,感觉有些烦闷,睁眼四顾,弟弟杏年又不在屋里,他忙起身去门口叫了两声,没人答应,又走到林荫道旁,朝操场上看,有两拨人在打篮球,还有人在练单双杠,但是没有杏年的身影,他有些恼火地皱起了眉头。

不用说,杏年准是又去书店了,他星期天都要去书店看书买报,宣传科学和民主的《新青年》,他是每期必买必看的。

兄弟俩生活习惯和读书爱好不同,松年喜欢安逸、交友,吃喝,爱看有美女画象的画报,还有谈情说爱的小说。杏年关心时事政治,喜欢习武、思考,爱看新闻报刊和历史军事书藉,两人常因习惯和志趣不同而争吵。

松年转念一想,觉得恼火没用,他只要不去清查收缴日货,不和当兵的打架就行。

上星期二,学生组织反日游行,要求取消二十一条,学生和军警发生了冲突,别人跑了,杏年却和当兵的争辩,说要唤醒国民革命精神。结果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还打了起来,他学过拳击,拳头如榔头,三拳打倒三个军警,他也被军警从侧面狠狠打了几枪托,头破血流昏迷倒地,身上带着血迹和尘土,被同学们抬着送回宿舍。

这事,父母还不知道,知道了兄弟俩都得挨骂。蒋贤知道杏年忧国忧民嫉恶如仇,怕他在学校打架闹事,让松年看着他。

杏年挨打后,松年要他不要单独行动,去校外办事兄弟同行,没想到杏年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一个午觉起来,又不见了踪影。

杏年去书店也该回来了,他瞪大眼睛,看校门口进出的人,校门两侧是一人多高的围墙,围墙内外是枝叶茂密的大树,树顶上是高远天空,云蒸霞蔚,景色秀丽。

松年看不到杏年,有些担心地走回宿舍。兄弟俩刚进武进师范学校时是走读,吃住在木梳巷的小舅舅家,后来学校整修增加了宿舍,他们改为住校。

一个宿舍住五个学生,三张桌子,六张床,多出的一张床公用,放几个人的的箱子脸盆等杂物。

同屋除松年兄弟,还有皇塘街上的荆培民,导士的钱悟本和湖塘桥的吴福康。

杏年天资聪颖,敏而好学,有抱负,意志坚定,为人热诚仗义。不光宿舍的同学,学校里其他同学,也把他当成领袖人物,在同学中一呼百应。

有一天,兄弟俩刚从家回学校,看到校门西侧聚了不少学生,大家在看墙上贴的提前放假通知,理由是办学经费不足。/apk/

有的学生气愤地说:“什么经费不足,纯粹是骗人!根本就是怕学生罢课游行,让大家早早回家去!”

五四运动爆发后,常州学联组织学生罢课游行,声讨卖国政府。因循守旧的县知事见镇压不行,就找人密谋了一个扼杀学生运动的办法,以教育经费不足为由,让学校提前放假,让学生早点回家。

松年知道杏年血气方刚,容易激动,怕他又去撕墙上的通知,用左手紧紧地抓住杏年的右手腕。热血沸腾的杏年把右手一甩,从人群中挤到最前面,一把撕下的那张盖着红色大印的通知,往头顶上一举高声说:“我们去找校长说理!”

他走在前面,六十多学生跟在后面,情绪激动地来到校长室,把身材瘦长的蔺校长围在中间。

杏年身体结实,脸颊绯红,手里拿着通知举到蔺校长面前,差点碰掉了校长长脸上的玳瑁框眼镜,校长吓得后退一步,杏年严肃愤概地问:“蔺校长,你给同学们解释一下,为什么提前放假?”

面对杏年的责问和情绪激昂的学生,蔺校长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我是奉命行事,是劝学所下的令,不过学校也确实是经费不足了。”

“好!校长说不清,我们就自己去问劝学所,让所长说清!”杏年很气愤地说。

大家跟着杏年去了劝学所,从所长许知吾那里得知,最终下令的是县知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去找户知事,让他收回成命!”身材高大的杏年一号召,几十人喊着口号前往知事衙门。

县知事见学生闹事,避而不见,只派出身体矮小戴眼镜的向文书接待学生。

向文书说知事下乡了,不在县衙,你们回去吧。

杏年问知事去哪个乡,向文书躲闪开对方锐利的眼光,支支吾吾说不清知事去了哪个乡,有何公干?最后只得承认知事没有下乡,是现在公务繁忙,没时间见学生。

杏年大声说:“那我们大家就在这里等,一直等到知事有时间见我们为止。”

学生们围坐在县衙门前,把路堵得水泄不通,引来了很多围观的人们,一直等到天黑,县知事还是没有出来见学生。

昏黄的路灯亮起时,杏年的小舅妈慌慌张张的跑来了,她是个胆小怕事重视家庭的女人,她对杏年说:“你们兄弟俩入学,是你小舅做的保人,你现在带头闹事,知事派人把你小舅抓了,你说怎么办呢?”

杏年大怒,对学生们说:“我们冲进去找知事说理,一人做事一人当,凭什么抓我舅舅?”

学生们像潮水一样往里冲,警察挡不住,一下就进了大院,来到县知事办公大厅。

此时,县知事正声色俱厉地威胁杏年的小舅,让他把杏年带走,不要在这里闹事,不要扰乱社会秩序。

杏年上前大声责问:“学生为提前放假之事找你理论,你凭什么把我舅舅抓来?”

“不是抓来,是请来谈谈,一会儿送他回家。”县知事皮笑肉不笑地说。

县知事姓户,身体瘦高,长脸,眉间距窄,穿青绸长衫。杏年的舅舅身体也瘦,头上大下尖,眉间距宽,因为老焦虑,爱皱眉头,眉间有三条纵向皱纹。他胆小,被户知事一训,害怕极了,说话时嘴唇和长衫下摆都有些颤抖。

杏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神像剑一样刺向户知事的脸,他义正词严地说:“有晚上派警察请人的吗?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找我说,跟我舅舅没关系。告诉你,今天你不放回我舅舅,不撤回提前放假的通知,我们就去南京上访请愿!”

色厉内荏的户知事看学生群情激奋,也怕把事情闹大,当即答应收回提前放假的决定,当场放了杏年的舅舅。

学生们达到了目标,高高兴兴离开了县衙,大家为胜利高兴,一路说说笑笑,还有人引吭高歌。

杏年的小舅舅回家了,小舅妈并不是很高兴,还有些忧虑,她说:“老话说破家的县令,把知事得罪了,他就要破人之家,杏年再闹,我们这个家就完了。”

蒋贤知道了这件事,把兄弟俩狠狠训斥了一通。新学期开学时,蒋贤不想让松年杏年再上学,他说:“省省吧,少上一年学,少卖两亩田,还少惹是生非。”

陈蓉想了想说:“还是念到毕业吧,别半途而废了。”

蒋贤同意了,但要松年看管好杏年,他说:“你是哥哥,要以身作则,好好念书,管好杏年,不许他再惹事生非,出了事,我先打你的屁股!”松年连连点头诺诺答应。

松年虽然答应了父亲,但杏年并不听他的管教,游行演讲,检查日货,贴爱国标语,事事冲在前面。松年也只能嘴上说说,劝劝没有什么效果,也无可奈何。兄弟俩只差一岁半,都长得人高马大,但杏年还喜习武,有空就去天宁寺跟智能和尚练武功,别说松年一个人,就是两三个小伙子一起出手,也打不过他。

国文教师潘毕,四十出头,常穿一身灰布长衫,他个子不高,胸脯肥厚,粗胳膊粗腿,一张不大端正的脸,好像是在木头上急急忙忙雕刻出来,还因为雕刻时间仓促,粗制滥造出一个塌鼻子和一对高颧骨。

他是清末武秀才,举止粗俗,文化底子不行,上课常念错别字,课讲得味同嚼蜡,只因与校长是亲戚,学校辞退不得。

他是武秀才,有点拳脚功夫,同学们惧怕他那铁锤般的拳头,当面不敢吭声,只敢背后取笑他。

杏年不怕他,敢当面嘲讽他,今天他把桎梏念成桎告,杏年就叫他桎告先生。明天他把沉溺念成沉弱,杏年就叫他沉弱先生。看到同学们窃笑,潘毕恼羞成怒,对杏年说:“我是武秀才,文字功底是差点,你敢跟我比武吗?我赢了,你小子从此给我闭嘴!我输了,老子卷铺盖滚蛋!”

“比武就算了,我冒犯了潘先生,随便潘先生处置。”杏年故意示弱,他不想把事情搞大,不想冒犯师道尊严。

“我知道你小子就只会耍嘴皮子,只会放臭屁!怂包蛋!”潘毕冷笑一声说,他见对方不敢比武,以为对方不是对手,他勇气倍增,气吞山河地张开双腿,双手叉腰,显示出有万夫不当之勇的英雄气慨和战无不胜的力量。

“我认怂,甘拜下风,行了吧?”杏年不想让对方难堪,继续推辞说。

“不行!得打一下,打五分钟,你可以还手,这样公平,怎么样?”潘毕威风八面地说,他觉得打杏年,就如大人打小孩,还手也不怕,得好好教训他一下。

“怎么打?”

“散打,拳打脚踢都可以,打伤打残,责任自负。”

“那就得罪了,不过,我怕你的长衫擦脏教室地板,下课到操场草坪上比,如何。”杏年退无可退,只能从命,仍不忘讥讽他一句。

下课铃响,松年拉住杏年手臂,不让他去比武,他很是担心弟弟的安全,他忧心忡忡地说:“潘毕拳脚功夫相当厉害,听人说,他在上海大世界参加过自由搏击比赛,曾经一脚踢中对手小腹,那人仰面倒地,当场昏迷。还有一小伙子,被他一拳打成植物人,至今还在医院躺着呢。”

杏年掰开松年的手,自信地说,“那是防守不行,我在年龄、力量和灵活性上面有优势。”

“你把他打伤打死了也不好。”

“我有数,你放心。”

杏年跟着潘毕来到操场草坪,引来一百多学生观看。刚开始,杏年只是想打个平手,给潘毕一点面子,采取防守拖延战术,只是躲闪避让,实在躲不过,就做好遮挡,或顺势摔倒,虽然挨了三脚五拳,都不在要害,他都扛住了。

围观的人们,有的给潘毕加油,有的给杏年助威,杏年先后被潘毕打倒七次,松年为弟弟捏了一把汗,腿都颤抖了。不过杏年身手敏捷,每次倒地,很快就翻身爬起。/

第二十六回合,潘毕一拳打在杏年右脸颊,鲜血从嘴角流出来。杏年说:“潘先生,我甘拜下风,结束吧。”

潘毕得意地哈哈大笑,鄙夷地说:“怂啦,没到五分钟呢,老子还没打够!”

钱悟本知道杏年是手下留情,等对方发话结束比武,他大声道,“桎告先生欺人太甚,杏年别客气!”

杏年见潘毕不见好就收,还拳拳脚脚击人要害,若不是自己防守功夫好,今天不死也残,他心里火了,改防御为进攻,展现精湛的拳脚功夫。他一脚踹中潘毕腹部,潘毕仰面倒地,一会儿,挣扎着爬起来,挥拳打向杏年脑袋,杏年右拳挡住,左拳快速打向潘毕脸部,力量很大,潘毕又仰面倒地,殷红的鲜血从鼻孔流出来。

他再次挣扎着爬起来,已无还手之力,也无招架之功,步子踉踉跄跄。杏年对他肩膀轻轻一拳,他便倒在地上,围观的人们哄然大笑。

潘毕威风扫地,脸上无光,知道杏年厉害,不敢再打,只好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爬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土,去宿舍卷起铺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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