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五 天荆地棘(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151 字 8个月前

早上起来,青天无云,快到中午,公鸡啼鸣,屋顶冒出炊烟。天上风生万马,云出天边,尘土飞扬,很快黑云翻滚,日头不见,远处似有滚滚的雷声。

人们惊喜地仰头看天,以为久旱将降甘霖,千里稻苗能得滋润,但乌云来得快,走得也快,很快风过云散,依然是晴空万里,烈日炎炎,人们空欢喜了一场。

陈蓉走到门口看看天,有些失望地说:“老天也怪,雨多时,巴掌大的一片云,能下半天雨,天旱时,满天乌云也下不来一滴雨。”

王燕抬头看看天空说:“有戽水机,天不下雨也不怕,大河通着长江,不怕戽不到水。”

陈蓉侧耳听了听,单眉上扬说:“怎么机器不响了?”

“机器和人一样,干一会儿累了也要歇一下。”王燕想了想说。

“我今天眼皮老跳,不会有什么事吧?老子儿子怎么都不回来,平时,你爸和柏年早都到家了。”陈蓉摸摸眉眼,有些忧愁地说。

两人走到村口,脸朝东,右手在额上搭凉棚,向大坟园的方向看,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干得发白的黄土路。过了一会儿,看到两人大步流星走来,仔细看,是蒋家村的人。

“别看了,外面热,咱们回去吧,大概是有什么事了。”陈蓉皱着眉头说,她听街上的人说,佟绍因为农促会买了戽水机,抢了他的生意,到南京去告状了。现在江苏在北洋军阀孙传芳掌控之中,佟绍的外甥女嫁给孙传芳手下的一个师长当三姨太。

陈蓉很担心佟绍叫了北洋兵来抓人,她心里担心,嘴上又不敢说,怕担心成真,怕别人也担忧。/

现在她有些后悔了,只想到戽水机的好,能抽水灌溉,没想到抢佟绍生意的害。他是个睚眦必报,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之小人,得罪了他,肯定没好果子吃。莫非父子俩被抓走了,她越想越怕,心里七上八下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王燕进了屋,她自己又走出去,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往西街头看,王燕忙拿顶草帽给婆婆戴在头上。

一会儿,柏年满头大汗回来了,带回一个坏消息,说父亲被北洋兵抓走了。

陈蓉睁大眼,眉毛上翘,额头的皱纹形成波纹,横在额头上,似平地上的一道坎,她急切地问:“就抓了你爸一个人吗?”

“一共抓去五个人,除了我爸,还有张会长和三家凑钱买戽水机的人。”

“买戽水机,还有罪了?”陈蓉气愤地说。

“人家不提买戽水机的事,只说农促会是**团体,是过激党,说杏年是革命军。”

“把人抓南京去了?”

“没有,听说是关在县监狱,由县里审理。”

松年也回来了,张嫂把饭菜摆上了桌,平时都是蒋贤先坐下,先动筷。今天大家看着陈蓉,她忧心忡忡,噙在眼睛里的泪水闪闪发光,她不上座不发话,大家只能焦急地站着,饭菜开始还冒着热气,慢慢的变凉了。

来娣说饿了,苏小辛用碗装了些饭菜,让她去里屋吃,陈蓉看大家一眼,低声说:“吃饭吧,把饭吃了再说。”

一家人各就各位,开始夹菜吃饭,松年说:“真是黑白颠倒,行善的倒霉,作恶的到神气!”

柏年说:“佟绍的女婿是北洋军师长,他就狗仗人势了!”

陈蓉吃了小半碗饭,便不想吃了,放下筷子,看着大家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你们说说,怎么办?”

松年手摸着脸颊说:“我觉得……妈可以去找一下洪金荣,他是保长,这事他应该管;或者直接去找苟乡长,请他们到县里问问,总不能莫须有地就抓人,总不能乱来,看看我们能不能交点钱放人。”

陈蓉挠挠头说:“我看这样,下午,柏年找几个人,把戽水机抬到张会长家放好,别让人偷了毁了。我先去找找洪金荣,让他向上反映情况。松年明天去丹阳打听一下,看你爸关在哪里?带点衣服、带点吃的。”/apk/

松年说:“我明天上课。”

“那就柏年去,大保陪柏年去。”

陈蓉吃了饭,拿了一块修月梅绣的绣花白桌布,准备去洪家,但又有些犹豫,如果不是家里遇到这么难的事情,如果不是松年提议,她真不想去洪家,有几件往事,让陈蓉心有不快。

洪家私塾原先收益还不错,学生多时有二三十个,少时也有十几个。后来皇塘街上办了小学堂,开设的课程多,除了国文,还有算术、美术、体育等,蒋贤认为,孩子上小学堂,可以学到更多的知识,开阔眼界,便决定让松年和杏年,到街上小学堂去上学。

洪先生怕松年杏年一走,别人家会效仿,人都走了,私塾只好关门了,就叫儿子洪金荣上门挽留,说两人的学费可以再减点,蒋贤说:“不是钱的问题,古人说见多识广,是为了孩子多学点知识。”

松年杏年一走,陆续又有十几个学生转学,最后私塾只剩下三个学生,只好关门大吉了。

洪金荣为此事心生怨恨,有一阵子见了蒋贤,连话都不说。

还有一次,陈蓉拎着篮子去菜地,经过洪家门口时,看到洪家稻草扎的米囤推出门外,斜搁在地上,让阳光照射里面受潮发霉的米,有几只蟑螂在米囤下面爬来爬去。洪金荣看到陈蓉过来,就嬉皮笑脸地说:“苍龙手来啦,帮我伸手去米囤里摸摸,让我家米囤的米涨多些。”

“我哪有那本事,有那本事,我家还种什么田?”陈蓉神情严肃地说。

“没那本事,大家叫你苍龙手,是不是利器在手,不可假人。”

“什么苍龙手?你看看,都是一样的手。”陈蓉把手摆了摆,走了过去,走到墙角拐弯时,听到洪金荣低声骂了一句:“狗封东西!”

陈蓉不明其意,没有说话,割完青菜回家,她想起这件事,问蒋贤:“什么叫狗封东西?”

蒋贤说:“这是个传说,说古时候东海边有个狗封国,国王娶了个美女,生下的三个女儿都是美女,生了三个儿子都是狗。”

“指桑骂槐,这王八蛋真恶毒!”

陈蓉勃然大怒,上街路上,刚好碰到洪金荣,便问他什么叫狗封东西?

“你多心了,”洪金荣振振有词地说,“我是因为税多役多,心里恼火,恨苟乡长和封县长,骂他们两个呢。”

陈蓉知道他是狡辩,但尚能自圆其说,只好作罢。

往事让陈蓉犹豫了一会儿,思来想去,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保长找乡长说话,可能有点作用,她拿了绣花白桌布,出门去洪金荣家。

小沟塘北边田埂上,有一只受伤的喜鹊,脚一跳一跳地啄食草丛中的稻粒草籽。陈蓉走近,喜鹊惊恐地抬头欲飞,陈蓉不想惊扰它们,赶紧后退两步,转身走小沟塘东边,从南边去洪金荣家。

洪金荣坐在红漆八仙桌前喝茶,陈蓉进屋,把绣花白桌布往桌上一放,说:“这是我干女儿月梅绣的,送你一块。”

“你客气了,我家也没东西送你。”

洪金荣有些意外,蒋家大方,时常接济穷人,送这送那,但对富裕之家从不送东西,他说:“请坐,你有事吧?”

陈蓉在板凳上坐下说:“蒋贤被抓了,想必你听说了。”

“为什么事啊?”洪金荣装糊涂。

“蒋贤没做坏事,他和其他几个人被抓,就是因为买戽水机为大家抗旱,抢了佟家生意得罪了佟绍。你是保长,是保一方平安的,我想请你跟苟乡长说说,一起去县里说说,麻烦你了。”

“买戽水机抗旱是好事,县里怎么乱抓人呢。我一会儿上街,去找苟乡长说说。”洪金荣嘴里应付着。

陈蓉走后,洪金荣老婆赶紧拿起绣花桌布,抖开看看,笑嘻嘻地说:“还真好看,这梅花喜鹊绣得像真的似的,那丫头绣工不错。”

接着她又问:“你怎么和苟乡长说?”

洪金荣鼻子哼了一声说:“我干嘛要去说,他家杏年,是不是革命军谁知道?万一真是,我去问,不是自己找事吗?等陈蓉什么时候问,我就说,说过了,他还能找苟乡长去对质不成。”

“可你收了人家的东西,不问不好吧,好歹问一问。”

“东西是她自己送来的,又不是我去她家要的。”洪金荣不以为然地说。

陈蓉回家坐下,觉得口渴,喝了一大碗绿茶,想来想去,觉得洪金荣不会去找苟乡长,只是嘴上敷衍自己,不能相信他。她把茶喝完,拿了一包好茶叶,戴了一顶新草帽,上街去找苟乡长。

苟乡长听陈蓉说了情况,有些爱莫能助地说:“蒋贤和农促会做的是好事,这我心里有数。买戽水机这件事,张会长事先也跟我说过,都是为种田人好。没想到抢了佟绍的生意,断了他的财路,他不干。他女婿是北洋军的师长,告状告到孙传芳那儿去了,这事就麻烦了。孙传芳现在是东南五省总司令,是江南王,你说县长还能不听孙传芳的吗?“

“都是为乡亲们好,你是乡长,就帮帮忙找县长说说。”

苟乡长为难地说:“我在这儿当乡长,能把这事儿办成了,今后我的官也好做,这道理我能不明白,真的找也是白找,不起作用。”

“那我们就只能白受冤屈了吗?”

“我倒有个办法。”苟乡长退到墙角,低声说,“有钱买得鬼推磨,你家多拿点银子送给县长,他也可能网开一面。”

陈蓉忧愁地说:“县长要是怕孙传芳,送银子,怕也没用,再说他也不缺银子。”

“那我就束手无策了。”苟乡长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

从乡公所出来,陈蓉去张会长家,发现他家门前聚了不少人,还有吵吵嚷嚷的声音。走近一看,原来是柏年找了几个人,把架在大河边的戽水机抬来,想放在张会长家门口。张会长的儿子张金满怕佟绍找麻烦,不让戽水机放在他就门口。柏年说:“你爸是会长,不放在你家门口,放在哪里?”

张金满说:“你家股份最多,放你家去。”

“我家离大河远,你家近,就放一放,你怕什么?”

“你不怕,就抬你家去。”

陈蓉上前一步说:“不要吵吵了,柏年,你们把戽水机抬了放西街饭店园子里。”

张金满说:“蒋太太这个办法好。”

“这是权宜之计,戽水机还是要放到大河边戽水的。当务之急先是救人,然后是让戽水机转起来,大家都动动脑筋,都想想办法。”陈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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