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他吞云吐雾之后,仰面朝天看着房顶的网砖,对胡寡妇说:“我给你钱,多买点回来。”
胡寡妇脸上带着阴暗狡猾的神情说:“是要多备点,省得断顿时难受。”
松年起身下地打开皮箱,想拿上五十块银元,买上五斤,翻来翻去,只翻出五块银元;他啪的一声盖上箱盖说:“我明天回家拿钱。”
老话说,积家好比针挑土,浪费犹如水推沙。吃一次鸦片花钱不多,每天吃鸦片花费不少,随着吸食的次数从每天一次到每天七八次,松年隔几日就要回家拿一次钱,钱柜里的几百块银元,不到半年便拿光了。
胡寡妇最乐意去给松年买鸦片,每次买卖,她要赚两笔钱,一是与商保长分成,二是每次少买多报,从中又多赚四分之一的钱。
这一天下午,天空阴沉沉的,没什么风,树木枝叶不动,显得有气无力萎靡不振,花草也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胡寡妇看到松年从家回来,她一伸手:“钱呐,我去给你买鸦片。”
“家里没钱了。”松年有些沮丧地说。
“没钱?活人还让尿憋死了?你家里那些古董字画金银首饰,哪样不是钱呢?那些东西放着,不能吃不能喝,还占家里的地方,你不能卖了换钱花吗?”
“你说得对,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怎么没想到呢。”松年受了启发,感激地看了胡寡妇一眼。
次日吃了早饭,松年便步履匆匆回家,楼上楼下翻箱倒柜,把家里多年收藏的字画古董金银首饰,王燕家陪嫁的金鼎,玉器,父亲留下的瑞士怀表、德国徕卡照相机、脚踏车、带喇叭的留声机和几十张唱片,还有母亲的八成新皮大衣,都拿到街上卖了,一共卖到八百多块银元,都交给了胡寡妇,做房租饭钱和买鸦片的钱。
胡寡妇捧着装满银元的沉甸甸的布包,笑得合不拢嘴,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点不假。我活到这么大年纪,见过不少人,才碰到松年这样大气的好人;荆芰能和松年在一起,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银子多了,胡寡妇特别开心,她让女儿陪松年睡觉,跳外国舞给松年看,自己也唱上几段戏曲给松年听,每天做好饭好菜给松年吃。吃饭时,她亲自给松年倒酒夹菜,她说,“我这辈子没生儿子,松年比儿子还亲。”在胡寡妇母女殷勤照料下,松年每天不是喝得晕晕乎乎,就是抽得飘飘忽忽,或者与荆芰颠鸾倒凤云里雾里,他身体像被抽空一般瘫软,但精神上感到无比快乐无比幸福。/
胡寡妇是有钱就开心,没钱脸就难看,八百多块钱花完以后,胡寡妇脸上就没了笑容,难听的话不时飘进松年的耳朵:“买米要钱,买肉要钱,买鸦片要钱,我只会生姑娘,又不会生钱。”
“自己看看这鸦片还能吃几天,别等家里断了顿要死要活的。”
有一天吃早饭时,胡寡妇对松年说:“你可得给我钱了,家里买盐的钱都没有了,还要替你买鸦片,咱们娘仨不能不吃饭了。”
“我想等麦收上来,卖了麦子收了租,就有钱了。”松年说。
“那还得等一个月呢,大家把嘴扎起来,你的鸦片能等一个月吗?你要能等,咱们就等着。”胡寡妇毫不客气地说。
“我给你那么多钱,都花完了?”松年问。
“你这是什么话?没花完,我跟你要钱?好像我赚你的钱似的,以后花钱,你记账。”胡寡妇眼睛一瞪,气呼呼地说。
松年赶紧陪着笑脸说:“我是说,再过一个月我就有办法,现在实在想不到办法,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好卖了。”
“没办法?眼前就有办法,看你办不办。”胡寡妇一脸冰霜开始消融。
“什么办法?你说。”
“你家不是有饭店吗?饭店卖了不就有钱了?”
松年沉默不语,饭店是祖传的产业,几辈人辛苦创下来的祖业,传到自己手上被卖了,自己真成了愧对祖宗的败家子了,可眼下怎么办呢?
胡寡妇不怀好意地追问了一句:“行不行?你给个话,你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再说经营饭店多麻烦啊?有点事情就找你。”
松年觉得胡寡妇言之有理,开饭店麻烦事是不少,不说掌柜伙计贪污偷吃偷拿,地痞流氓不三不四的人就让人头疼,有的人白吃白喝不成,就找茬闹事,有的人吃了打白条不给钱,多少年要也不给,真不如卖了,不经营心不烦,他问:“有人买饭店吗?”
“有,我都给你打听好了,横街上的荆培德,开赌场发了财,他早看上了你家的饭店,我叫他明天来,你们俩自己商量。”
松年不好推辞,说:“好吧。”
第二天上午,荆培德来了,双方经过讨价还价,以一千五百块银元成交。
松年卖了饭店手上有钱的消息,街上人很快就知道了,一些有鸦片烟瘾,又没钱买鸦片的人,纷纷上门借钱要钱。
松年是个有钱手就大的人,特别听了恭维的话,马上给钱,有个人曾颂过春,一进门,靠在房门框上唱道:“一进门,喜气生,榻上躺着吕洞宾,虽然不是真神仙,脸前摆一盏照佛灯。”
松年听了高兴,让荆芰拿两块银元打发了来人。
这人刚走不久,又叫一个烟友来唱曲要钱,胡寡妇挡在门口不让进,那人便堵在门口大声唱骂:“难进门怒气生,榻上躺着活死人,虽然还没进棺材,面前摆一盏勾魂灯。”
胡寡妇气得拿起棒槌要打他,松年说:“算了,没鸦片吃的人难受,别跟他计较,给他拿两块,让他走吧。”荆芰又拿两块银元出去送人。
卖饭店的一千五百块银元,松年想总能对付个两三年不成问题,结果一年零一个月钱就花完了。
松年有些纳闷,问胡寡妇:“钱怎么花这么快,都花完了?”
胡寡妇又瞪起大圆眼珠子,冷冷地说:“你问我哪?你自己有了钱就当财神充好汉,谁来要就给钱,给出多少?有二三百吧,再说,鸦片原来一天吃多少,你现在一天吃多少?我们娘俩吃饭能吃多少?你别以为我会赚你的钱,告诉你,我还给你倒贴了钱呢。”
“那怎么办呢?”松年忧心忡忡的说,“家里真没什么好卖的了。”
胡寡妇早就想好了,她知道人只要让步一次,就会不断让步,她鼻子哼哼说:“怎么没好卖的?你家那么多田不好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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