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婷姐姐家是船户,靠货运挣钱度日。孩子小时,一家人的生计和生活就在一条船上,居无定所。孩子大些后,在江边芦滩上盖了两间茅草棚,把家搬到了茅草棚里。姐姐和姐夫有了一张棕绳床,三个孩子也有了一张竹床,岸上的生活比在船上幸福了许多,姐姐苍白的脸上有了笑颜。
日军占领常州后,货运生意一落千丈,姐夫就在长江边做起摆渡生意,靠微薄的收入买点粮食维持生计。
去年腊月,姐夫在江上摆渡,遇到日军的汽艇追击新四军的柴油机木船,躲避不及,摆渡船被汽艇撞翻,好在当时载客不多,他拼死相救,才无一伤亡。他自己因为在冷水中浸泡时间太长,冻出了一身病,后来摇不了橹,也撑不了船,只能跪在船尾把把舵。
梁婷带着五斤猪肉两斤油、两斤汤圆,还有糖果茶叶等年货到姐姐家时,姐姐正躺在床上哭泣。过年期间有的摆渡船休息,姐姐想生意会好些,夫妻俩可以多挣几个钱?没想到她却拉起了肚子,稀里哗啦拉了两天,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人也瘦了不少,摆渡生意也没法干了。
梁婷看着憔悴干瘦的姐姐说:“姐,你别着急,你歇着,撑船摇橹我都会,我来干。”
面黄肌瘦的姐姐说:“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也难得来,船不弄了,过年就歇几天吧。”
梁婷还是想帮帮姐姐,她说:“弄船摆渡,为自己也为别人,过年这几天,南来北往过江拜年走亲戚的人多,没摆渡船也不方便。”
苦笑掠过姐姐的唇边,她说:“那倒也是,那辛苦你了,不管怎么样,年初一歇一天,我们入乡随俗。”
梁婷知道姐姐说的是常州地方的风俗:年初一,人人穿新衣新鞋,家家户户放鞭炮,见面说恭喜发财万事如意之类的吉利话。这一天,不扫地,怕扫走财运;不动刀剪,怕凶杀;不动针线,怕长鸡眼;不干活,怕一年干到头辛苦。
梁婷笑着说:“年初一和平时也一样,那些讲究都是人说说的,穷人富人年初一都是按老风俗过日子,怎么还是穷的穷富的富?”
姐姐说:“你说得也有道理,往年我们年初一也摆渡的,你难得来,想让你歇一天。”
“我难得有机会弄弄船,就不歇了。”
天蒙蒙亮,外面刚传来公鸡的啼鸣声,梁婷就起来了。她按照老家习俗,初一先许愿,她在心里默默许了两个愿,一是祈求早日赶走日本鬼子,大家过上安宁日子。二是杏年和姐姐一家都平平安安。
她先给姐姐煎药,然后煮自己从丹阳带回的汤圆。灶台是自己垒的,从后土墙上开个口子,做排烟道,西北风一刮,烟往回灌,从灶门直往外涌,呛得梁婷咳嗽流泪。屋里也满是烟雾,肺有毛病的姐夫开始不停地咳嗽,梁婷说:“排烟道开在后墙不好,我找人来改造一下烟道,做一个竖在屋顶的烟囱排烟就好了。”
吃完早饭,梁婷扛着撸,搀着走路一瘸一拐的姐夫去渡口。气温很低,江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梁婷穿着棉袄棉裤,身上还觉得冷,摇橹的手冻得像小红萝卜,又红又疼,手指像针扎一样。她想,难怪受刑的人被竹签钉手指受不了,手指冻得疼都受不了,自己万一被敌人抓了,敌人用钉竹签的酷刑怎么办?自己能扛得住吗?真有这样的情况,就想办法与敌人同归于尽,不能受不了酷刑当叛徒。她看着江上飞翔的江鸥,摇了摇头,觉得大年初一不该想这种不吉利的事情。
初一到初三天气还好,初四,乌云爬上了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北风呼啸着,江面上翻滚着灰黄的波浪,波浪涌到岸边,翻着泡沫,冷风细雨像渔网上的铅坠子一样抽打在身上,把梁婷和姐夫的衣服都打湿了,把身上的热气都打没了,把脸和手打得生疼,二人冻得直哆嗦,全身是深深的疲倦和痛苦。
“太冷了,收工吧。”下午第三船的人下船后,姐夫提议说。
梁婷朝江北岸看了一眼,灰暗的天空罩着的江滩上,有三个小黑影,有一个人挥舞着什么东西,一个人在招手,似乎召唤他们去摆渡,梁婷说:“姐夫,还有三个人要过来。”
“天不好,人又少,跑一趟不划算,收工吧。”
“你先回去,我去跑一趟。”
“要去一道去吧。”姐夫不放心梁婷,还是一道去了。
等船的是老两口带一个孙女,上船后,老太太感激地说:“去亲戚家拜年,出来晚了,你们是好心人,天这么冷,为我们三个人还跑一趟,我们多给一点钱吧。”
梁婷说:“不多收钱,还按人头收,扶好了,风大了。”
船到江心,天上乌云翻滚、鸟雀不见,地上狂风大作、尘土飞扬,江上浊浪滔天、鱼虾潜底。船一会儿上到三四尺高的浪顶,一会儿又跌到深深的浪底,十岁的孙女吓得哭了起来,紧紧抓着奶奶的胳膊,扎蓝布头巾的老太太也惊恐万分,自语道:“要死在江里了,要死在江里了。”
老头子吼她:“乌鸦嘴!别乱说!”
梁婷大声安慰他们:“抓紧扶手,不要怕!船老大本事大,不会有事。”
梁婷一边摇橹一边把船帆升上一半,借着东北风力,船速快了,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南岸码头。
回到家,姐夫夸梁婷能干,遇险不慌,是干大事的人,姐姐也高兴地说:“这几天多亏梁婷了,赚了钱,也方便了来往过江人。”
梁婷说:“自家人不用说客气话,难得有空帮帮你,我明天再帮着摇半天撸,下午回丹阳。”
“太冷了,要不要生个火盆?”
“不用,喝杯碧螺春茶就好了。”梁婷一边沏茶一边说。
“我看你喜欢喝碧螺春,这个茶清香味好?”
“也不全是,我喜欢碧螺,爱屋及乌就喜欢上碧螺春茶了。”
“什么爱屋借屋,碧螺是什么东西?”姐姐问。
梁婷笑了笑说:“这里面有个故事。”
“说给我们听听。”
梁婷拿开茶杯盖,用她秀气的鼻子,嗅嗅碧螺春茶的香味说:“很早以前,太湖东洞庭山的青年渔民阿祥与西洞庭山的姑娘碧螺相爱,太湖恶龙心生歹意,要霸占碧螺为妻。阿祥闻讯怒火中烧,与恶龙大战七天七夜,铲除恶龙,但阿祥也身负重伤,垂危不起。碧螺到处寻觅药草救阿祥,发现在阿祥与恶龙激战流血的地方,长出一棵小茶树,绿叶碧嫩,碧螺将其采回,口含茶叶泡成香茶。阿祥饮之精神渐好,伤愈康复,碧螺因口含茶叶泡茶给阿祥饮,元气尽失,憔悴而亡。”
姐姐有些难过地说:“碧螺真是好人,为了心爱的人死了。”
“我觉得,为了心爱的人去死,是值得的。”
姐姐看了一下妹妹泛起红晕的脸,想起了一直挂念的事,她说:“苏舍死了快两年了,你该往前走一步了,有合适的找一个,现在是民国了,不兴寡妇守节的旧规矩了。”
梁婷泛红的脸更红了,她喝一口茶,低头不语,似乎在回味碧螺春茶的香味。
姐姐关心地问:“你该往前走一步了,有相中的男人了吗?”
梁婷拿起一张纸,给侄子折纸鸽子,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她与杏年交往以来,杏年的和善稳重、机智勇敢和缜密敏捷的思维,让梁婷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信任他喜欢他,心如三月春花,不断生出爱意。那次杏年一手安排搞了敌人一车武器,晚上向她报告好消息时,突然提出想把两人的关系升级。
“怎么升级?”梁婷明知故问。
“我们不能只是工作关系,不能只是同志关系,为了国家,为了民族,我们要升级成革命伴侣关系。”杏年红着脸说。/
“为什么?”梁婷有些羞涩地问,她的脸比杏年还红,呼吸还要急促。
“愚公为什么敢移山,一是勇气,二是有子孙。听说日本人内部有命令,重点杀死中国17到25岁的男人女人,他们就想让中国亡国灭种。”
“真是可恶!”
“我们抗战是持久战,打败了日本,还有别的帝国主义,可能还要打仗,打仗和建设都需要人。男婚女嫁,生儿育女,就是保家卫国,就是民族复兴,我说得对不对?”
“有道理。”
“有道理,就要行动。”
“我考虑考虑。”梁婷欲擒故纵地说。
来常州的前一天晚上,她去杏年住处,与他告辞。她已决定接受杏年的爱情,决定给他一个惊喜。进屋后,她微笑着说:“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你先关上门。”
杏年关上门,转过身来,走到梁婷面前认真地说:“你说。”梁婷没开口,脸先红了,她鼓足勇气说,“你说的事,我同意。”说着,上前给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吻。杏年摸摸湿润幸福的脸颊,高兴极了,他喜出望外地把她拥到胸前。因为快乐幸福,他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把头低下去。梁婷双手抱住杏年的脖颈,喘息着仰起头,温柔地望着他容光焕发的脸和星星一样闪烁的眼睛,她张开嘴迎接他越来越近的嘴唇。一切都在幸福的热吻中,一切都在两颗怦怦直跳相亲相爱的心中。现在想起,梁婷的心还怦怦乱跳。
“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姐姐很高兴地追问。
“告诉你们也不认识,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个人长得好、有本事、脾气品德也好,以后有机会带来给你们认识认识。”梁婷脑中浮现出杏年高大英武的身影,心里很是温暖。
“那赶快把婚事办了,这么好的男人,别让别的女人抢了去。”
“他提过结婚的事,我还没表态。”
“回去就说,早点把喜事办了。”姐姐笑嘻嘻地说,她今天的笑容比以往一个月都多。
“嗯。”梁婷含笑答应,她今天也很开心,姐姐的关心,让她说出了心里话,勾起了她愉悦的回忆,还有了结发同枕席的憧憬。
“结了婚,带他来给我们看看。”
“一定,父母不在了,姐姐姐夫就是我们的娘家人,就是我们最亲的亲人。”梁婷搂住姐姐的肩膀说,想到不久就能操办的喜事,梁婷的心里涌起爱情的幸福甜蜜,她的面容变得生动美丽,举止变得轻快而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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