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二 梁断侠骨香(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563 字 7个月前

初二上午,许大麻子在审讯室开审曲辉,刚开始,曲辉不开口,沉默得像个哑巴,连问了几个问题,都是一声不吭。

“妈了个巴子!给我打!看他说不说。”许大麻子拍着桌子大吼,两个壮汉上前手执麻绳铁丝混编的鞭子,你一下我一下的抽打,他的脸上身上出现了一道道血痕,曲辉疼得业牙咧嘴不停地叫喊。

许大麻子又厉声问:“说不说?”

曲辉还不说话,身体有些颤抖,眼神中透出惊恐和犹豫,额头上冒出一片汗星,目光开始游移不定。

“狗日的打傻了,让他清醒清醒!”许大麻子大声吼道。

行刑的两个壮汉揪住他的头发和腿,像杀猪一般把他扔到宽大厚实的行刑桌上,一个壮汉按住他的手臂,另一个壮汉举起二十斤重的铁锤朝他的左手砸去,中间的三个手指当即砸碎、血肉模糊,曲辉疼得像挨了几刀的猪一般惨叫,身体抖得像筛糠一般。

他的心里地震了,灵魂坍塌了,他害怕痛苦和死亡,他渴望金钱地位女人,向往奢华的生活,他声音颤抖地说:“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两个壮汉把他从桌子上拉下来,按在椅子上坐下,许大麻子充满鄙视地说:“王八蛋!早点说,不是没这么多麻烦了吗?”

脸无血色的曲辉疼得紧皱着眉头,半闭着眼,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如竹筒倒豆一般都说了出来,在他交代的地下党员姓名中,就有杏年和梁婷。

许大麻子把曲辉的口供向伊藤汇报,伊藤大喜,命许大麻子:“除杏年以外,其他人按名单立即抓捕。”

到天黑,分头行动的十个小组都回来了,抓捕地下党员七人,五人闻讯逃脱,梁婷没在药店。

伊藤对此次的收获很是满意,晚上设宴请曲辉吃饭。左手缠着白纱布的曲辉见了伊藤,先是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接着便低头哈腰站着,身体一下子矮了半截。

伊藤像捡了条值几个钱的流浪狗,上下端详了一番,皮笑肉不笑地问:“你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

“以前是……我,我误入歧途……”曲辉把身体缩起来,恭恭敬敬回答,双手贴着裤子中缝,又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继续低头哈腰站着,脸往两边扯开,显出低三下四的笑容。

坐下喝酒时,伊藤开始详细询问杏年的情况,曲辉阿谀谄媚地回答:“蒋杏年原先在新四军,不归我领导,我只是听原来的县委书记张洪亮提过他。”

伊藤说:“他原来在新四军,我是知道的,他是叛逃到这边的,但他是不是共产党,这点很重要。如果他是共产党,又故意隐瞒,那他的叛逃就很值得怀疑,明天上午,我找他过来,你敢跟他对质吗?”

曲辉急于立功,忙点头答应,伊藤放下手里的半块葱油饼,用油腻的手拍拍他的肩膀,猪肝色的脸上带点赞许的神情说:“好好干,皇军不会亏待你,戴罪立功有重赏!”

“愿为皇军效劳!”曲辉受宠若惊,立即站了起来,低头哈腰表态,脸上和眼睛里迸发出癞皮狗摇尾乞怜的光影。

曲辉走后,伊藤陷入了沉思,他欣赏杏年的才干,觉得他是成大气候的材料,对他的背景作过调查,不是很复杂,是不是共产党很重要,如果是,他为什么要隐瞒?那就说明他是共产党派来的。

初三上午,刮着潮湿的东北风,沉重的乌云压在头上,天气依然阴冷。九点钟,杏年到保安队办公室,刚在冰凉的椅子上坐下,伊藤就派人来叫他了。

伊藤的办公室中间生了个火炉,比外面暖和些,有浓浓的煤火气味。曲辉坐在朝门的板凳上,手上缠着纱布,纱布上渗出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酱紫色,看来昨天流了不少血。

杏年进门,曲辉一双不大的眼睛与他锐利的目光对视了一下,惶恐地低下了头。杏年看他佝偻着腰,一副卑躬屈膝的丑态,恶心的要呕吐,他想到了王燕家那条黄狗,在心里骂道:“软骨头,狗都不如的东西!”

伊藤示意杏年在自己办公桌前的木椅上坐下,手指曲辉问:“看看,你们认识吗?”

“曲县长,我在自卫团时见过一面。”杏年沉着冷静地回答。

“曲县长说你是共产党,他说得对吗?”

杏年说:“说一个人是共产党要有凭据,这话不能随便说。”他脸转向曲辉问,“曲县长,你说我是共产党,你总该知道我是哪年入的党?在哪里入的党?是谁介绍我入的党?”

曲辉不敢看杏年,有些慌乱地说:“我是听原来的县委书记张洪亮说的,他说你在会上说,大家要不问苦乐、不计得失,尽力去战斗。”

“你把张洪亮书记叫来,我问他,他什么时候发展我入党的,我在什么会上说的,还编得有鼻子有眼,真是可笑。”

“张洪亮在北港战斗中死了。”曲辉惶惶不安地说。

杏年轻蔑地一笑,对伊藤说:“太君,他是听一个死人说的,没有人当面证明我是共产党,这个黑锅我不能背。再说,前天早上我就知道曲县长被抓了,我要是共产党,我还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吗?还不逃走吗?”

伊藤半信半疑,他觉得杏年有点像龙宫里的井水深不可测,决定等抓到梁婷时再说。如果梁婷也招供杏年是共产党,他不承认也不行了,想到这儿,伊藤对杏年说:“我就是核实一下,我们还有事,你先忙去吧。”

杏年料到伊藤一定会张网等待梁婷。初五这天,他安排小许在东门外等候梁婷,见到了,便让她转移。自己焦急地在济元药店这条街上徘徊,防止梁婷从县城别的入口回药店。

他像要买什么东西,一会儿进这个店看看,一会进那个店问问。有时又似闲逛,停下看看过往行人,看看墙上贴的标语,中日亲善几个字让他恨得咬牙,想着什么时候,把这刺痛中国人神经的眼中钉拔掉,把它和鼓吹它的人一起扔到太平洋里去。

有一户人家结婚,四人抬的花轿摆在门前,门关得严严实实,新娘家的人不让迎亲的人们进屋接新娘,原因是开门钱给得太少。穿着红棉袄戴着红花的新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从门底下塞进去,央求说:“开门吧,外面太冷了。”

新娘子的哥哥在门里说:“好事成双,一块太少了。”

新郎带的十块银元都从门底下塞进去了,他转身问亲友,谁有钱,借他一块银元。一个轿夫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有人接过,递给新郎。新郎弯腰将一块银元从门底下塞进去说:“好事成双,开门吧。”

新娘子的哥哥在门里说:“今天初五,五福临门,再给三块,就开门。”

新郎有些气愤地说:“我身上没钱了,你到我家,我给你三块。”

“不行,就得现在给。”

新郎无奈,又向跟来的亲友借钱,见没人掏腰包,便说:“借一块,还两块。”如此一说,才凑到三块银元,门才打开,迎亲的人才进屋。

门开后,看热闹的人才听到新娘子的嚎啕大哭声。

据说,新娘子在上花轿前不哭不发,越哭越发,究竟是娘家发,还是婆家发,说法不一,多数认为是娘家发。

一刻钟后,新娘不哭了,似乎不能让娘家没完没了地发,要留一些给婆家发。她的哥哥把戴了墨镜脸有泪痕的新娘抱出门,送上花轿,取下她脚上绣花鞋外套的大布鞋,这样可以让妹妹脚上不沾娘家的泥土,免得将娘家的财运带走。

花轿在人们的注视下抬走了,娘家人将一瓷盆水泼在门口地上,不知水中是霉运还是好运,不知是欢迎还是不欢迎女儿再回来。

杏年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平常看到办喜事的场面,他会饶有兴趣地看上一眼,今天却心不在焉,觉得那些习俗一点意思也没有。他一双眼睛始终紧盯着大街上来往的行人,看到看不到梁婷都让他紧张,他为心上人担忧。可惜的是,杏年和小许都没有等到梁婷。许大麻子从药店掌柜口中得知梁婷初五回来,他上午就在汽车站和各条大街上安排了监视的人,梁婷一走出汽车站便被抓,直接押往剿匪大队。

剿匪大队的审讯室,屋子大、墙高、窗子小,屋里显得恐怖昏暗,白天也点了两盏马灯,一盏吊在二梁上,一盏搁在审讯桌的左角上。审讯桌是桑木做的,三尺宽,五尺长,面板是三寸厚的桑木,很厚很结实很重,桌子两端有两个大抽屉,放各种刑具,整张桌子六个人都抬不动。

桌子后面,伊藤坐正中间一把有扶手的椅子,两边两张长凳,左侧是杏年、陈翻译和书记员,右侧是许大麻子、常增杰和曲辉。许大麻子和常增杰抽烟,屋里满是烟雾和烟味。梁婷被带进来,手腕上戴着手烤,站在离桌子一丈远的地方,身后是两个体格魁梧的打手。

抓住梁婷的当天晚上,许大麻子就审讯,并动了酷刑,此时的梁婷神情憔悴,苍白的圆脸上有几道伤痕,出血的地方发黑,如粘了两粒黑桑葚,右脸颊有铜钱大的烫痕,红肿着,齐耳短发焦黄了一片,脖子和胸前伤痕累累,如过火后的芦苇丛,那是烧红的烙铁烙的。蓝布大襟上衣和黄布裤子上有斑斑血迹,两手被夹板夹过,血肉模糊。

梁婷看到坐在面前的杏年,心里吃了一惊,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像喝了一碗清心醇香的碧螺春茶。昨天的酷刑挺过来了,不知敌人还会有什么花样,她担心自己承受不住。她还听说,有一种致幻的药物,注射后会让人脑子出现幻觉被人左右,这是她最害怕的。为了不暴露杏年的身份,她下定决心,要以生命保护杏年。她在心里说,杏年,我爱你,若有来世,我们做夫妻。

伊藤睁得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凶恶狡黠的光,他眼盯着梁婷说:“杏年君,许大队长审不动,今天你来审。”

“许大队长审不动,我恐怕更不行了。”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你来试试。”伊藤知道不少歇后语。

杏年看到被折磨得不像样子的梁婷,心像被火钳烫了一下,火烧火撩地疼。他听说许大麻子用了好几种酷刑,男人都受不了,梁婷却挺过来了,这需要多么勇敢坚强的意志,这需要多么纯洁高贵的灵魂。她是高山仰止一般的存在,曲辉与她相比,就是巍巍高山下的一堆垃圾,是为人唾弃的一滩臭狗屎。他从心里敬佩喜爱梁婷,可又没法救她,他很是内疚和痛心。

伊藤让他审,他有割肉自啖般痛苦,他不忍心看梁婷伤痕累累的脸,眼睛看着她烫得焦黄的头发问:“梁婷,曲县长说你是共产党,你到底是不是共产党?”

“我不是,我就是药剂师,和任何党派没瓜葛。“梁婷和昨天一样,坚决否认。

伊藤意味深长地说:“杏年君,如此顽固不化之人,不吃点苦头如何肯招。”/apk/

杏年恨不能活剮了伊藤,但嘴上说:“太君说的极是。”他提高嗓门说,“你还是说实话吧,不说,吃的苦头比昨天还多。说出你的同党,还有你来丹阳的任务,说了就放你回家,免得皮肉痛苦生不如死。”

“好,我说实话,我是共产党。”

“那你说,你的同党和上级是谁?”

“曲辉。”

“你来丹阳的任务是什么?”

“杀叛徒!杀汉奸!”梁婷毫无畏惧,浑身上下散发出凛然正气。

“杀哪个叛徒?杀哪个汉奸?”

“杀叛徒曲辉!杀你这个狗汉奸!”梁婷说着就朝杏年冲去。

伊藤慌了,对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喊:“抓住她!抓住她!”

坐在桌后的几个人,除了杏年,皆惊慌失措,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往后躲闪。那躲闪的样子,让杏年想起钱塘江潮来时,在岸边狂奔逃命的看客。也像鬼子和皇协军被新四军打败后,风声鹤唳仓惶逃跑的样子。

梁婷没有真冲向杏年,而是用头对着结实坚硬的厚厚桌沿撞去,桌子是桑木做的,三尺宽,五尺长,面板是三寸厚的桑木,很厚很结实。随着“嘭-”的一声沉闷的声响,桌子震动,梁婷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当打手上前看时,梁婷头骨破裂,颈骨折断,鲜血直流,气绝身亡,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杏年看着心爱的人倒在血泊中,只觉得地动山摇、大厦倾倒、梁柱折断、侠骨芳香,一道亮光直冲云霄,那是一个无所畏惧的生命,在人生最后一刻,绽放出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万丈光芒。他眼眶湿了,怕人看见,转身面对黑而高的墙壁。他在心里说,梁婷啊,你是一个弱女子,生死关头却比许多男人更坚强更伟大,让我钦佩。我们不能携手并肩,为革命事业一道奋斗了,但你的仇我一定给你报!他心里更加仇恨曲辉这个叛徒,恨不得立即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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