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三 北撤前后(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405 字 7个月前

两天后,茅山新四军接到上级来电,新四军全部撤离茅山开赴苏北。副团长杏年到三营传达命令,连长小许一听就火了,他站起来说:“国民党倒会挑地方,叫我们去苏北,苏南都给他们,凭什么?”

杏年说:“想必是茅山离南京太近,蒋介石容不得卧塌边有人打呼噜吧。”

“不理他!日本人都不怕,还怕他国民党?”

杏年严肃地说:“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是战略战术。服从命令,赶快收拾,后天北撤。北撤时,我带你们三营断后。”

连长小许说:“我们这么多人到江北,人吃马喂要不少粮食呢,江北供应的压力太大了。”

“你这个想法好,他不仁我不义,今天晚上去搞一下丹阳粮库,带点粮食过江。”杏年说。

“这是个好主意,丹阳的情况我们也熟。”小许高兴地说

“穷人生产的粮食,被敌人拿走了,穷人的军队再从敌人手里拿回来,这是物归原主,合情合理。”

“要不要给上级报告一下?”小许有些顾虑地说。

“先斩后奏,报告了就不成了,晚上的行动,我带队,你们三营参加,你再组织三百人的运输队,干就干一票大的。”

傍晚,杏年带着三营三百多人前往丹阳西门粮库,后面是推着小车和赶着马车的三百民工。

西门粮库面积较大,有高高的围墙,有一个连的守军,前后两个大铁门,门口有双岗。围墙内有两种粮仓,南边是三长排两层房式仓库,砖墙厚一尺五,人字形房顶上是拱形灰瓦。北边是十个圆桶形砖墙仓库,为八角尖顶。所有仓库都上有小窗,下有小通风口。

小许带五十人化妆运粮民工走在前面,他们走到西门粮库南门口,天色已黑,两个岗哨看不清来人是谁,刚要问话,就被捆了起来。他们进去后,就包围了粮库办公室和守卫粮库的国军营房。/

粮库的马主任和守卫粮库的李连长都认识杏年,看到杏年带着这么多军人前来,都不敢反抗,眼睁睁地看着新四军把一个个仓库门打开,看着民工们把一麻袋一麻袋大米,装上独轮车板车和马车,再看着一车车粮食运出粮库。

一小时后,国军团长火青带了两个营的兵力赶来,看到架在粮库高墙上的机枪,都在新四军手中,不敢发动攻击,让新四军领导讲话。

杏年走出粮库大门,走到火青面前,微笑着说:“火团长,别来无恙。”

火青一看是杏年,两腿就有些发抖,他故作镇定地说:“这是国军粮库,你们新四军来抢粮食,不合适吧?”

“怎么说抢呢,我们原先是保安队,这粮库里的粮食,有三分之一是我们征收的,我们离开丹阳了,也得吃喝呀。再说,茅山一带,是新四军的地盘,国军让新四军离开,也不合适呀。”

“那是上面的事,我不管,我的粮库,少了粮食,我怎么向上交代?”火青色厉内荏地说。

“你放心,上面问,你就说粮食被蒋杏年抢了,上面也不会说什么,他们让我们去江北,一路上总不能饿着肚子吧?皇帝还不差饥饿兵呢。”

“你们也别拿得太多,我们也得吃喝呢。”火青知道说什么也没用,退而求其次,只想能减少些损失。

“你把队伍撤走,我就少拿些,你们不走,我们就全部拿走。”

火青看杏年声色俱厉的样子,转头说:“撤。”

看到火青带着队伍狼狈离开,人们开心地笑了。

到下半夜三更天,最后一批人员保护着粮车离开了丹阳西门粮库,这次行动,共运走粮食两百吨,够一个团吃半年。

第三日清晨,军号阵阵,北撤的部队有序离开,浩浩荡荡前往长江渡口,人员物资上船后,一船接一船过江。燕玉芝所在的野战医院也随大部队行动,和他们一起离开的有五十几个伤病员。杏年带领三营最后离开,他们回头看看峰峦叠嶂、奇石嶙峋的茅山,想起那些风雨如磐、烽火连天的岁月,有些恋恋不舍,就像与亲人告别,山石无语,冷风拂面,战士们落泪了。

天已黄昏,空中最后一缕玫瑰色的晚霞不见了,渐渐变暗的夜空中有一些星星,天空像换装的贵妇人披了件镶满宝石的黑纱,晶亮闪烁。时间不长,一轮金黄色的月亮从东方升空了,周围的黑宝石不见了,有一些不同形状的云彩在缓缓移动,月好圆,像玉盘,杏年想起了李白的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月好润滑,杏年觉得像燕玉芝细腻洁白的肌肤。

风大了些,云块移动的速度快了,有一块狼形乌云遮住了月亮,月朦胧,田野朦胧,山峦朦胧。马头山上有萤火虫在飞,对面的鹅石山有一团绿绿的鬼火在飘。北撤的队伍,从两山中间狭长的通道往长江渡口走去。

杏年看着前方两座黑乎乎的不算高不算大的山丘,一种不祥之感浮上心头。按用兵之道,是绝对不该走山中间这条路的,万一敌人在山上设伏,居高临下两边夹击,后果不堪设想。但这是上级指定的路,也许走直道北撤可以快些,也许是双方谈好的事,不会兵戎相见,前面大部队已经安全通过,自己可能多虑了。

杏年虽然在心里给自己减压,但他还是希望三营尽快走出险地,早一分钟出去,部队就少一分钟危险,不能忘了皖南事变的教训。他催队伍加快速度,前面传回话,说卫生队的担架行进速度太慢,挡住了部队。杏年从队伍旁边的山涧跑过去,到两山出口处,碰到了背着药箱的燕玉芝,她跟在最后一副担架边,杏年说:“小燕,叫担架队走快些。”

“走了二三十里,都没人替换,民工都没力气了,速度提不起来。”燕玉芝着急又无奈地回答。

“我叫战士们来抬。”杏年回头,叫赵连长派二十个力气大的战士抬担架,派十几个战士搀扶轻伤员。这一下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队伍后面的战士开始小跑起来。

“啪—啪—”两颗绿色照明弹升上天空,山上的探照灯一下亮了,把山涧照的亮如白昼。与此同时,枪声大作,埋伏在两边山上的国民党军队开火了,子弹飞蟥一般扑向行军中的队伍,不时有手榴弹手雷掷下,火光闪烁,枪声爆炸声和叫喊声响成一片。已走出山口的杏年,回过头对部队大喊:“散开!隐蔽!”又对燕玉芝说,“你们快走,我回去指挥。狗娘养的!把地方让给他们,还偷袭我们!”

燕玉芝不安地说:“你都出来了,就别回去了,后边有人指挥。”

“放心,我没事。”杏年笑着说,他在战场上一直很乐观,仿佛他真和猫一样有九条命,敌人最多只能拿走他一条命。他手提短枪,像猛虎下山一般,冲向山口,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月亮又从云朵中露出脸来,圆依旧、亮依旧,只是往天空中间挪动了一点位置。月光如水,在苍凉大地流淌;月光如银,抹在田野、山峦、树林和河塘上。“啪”的一声,河里有鱼跃出水面,身闪银光,瞬间又如流星一般消失在水中。

燕玉芝觉得月亮与自己很近,但她无心观赏夜景,看着两座矮山,听着爆豆般响的枪声,她心急如焚,他为杏年和战士们的安危担心,她对林队长说:“你赶快把伤员带走,我在这儿等一等,有伤员,好及时处理。”

“好,你要注意安全。”林队长嘱咐一句,把自己随身带的急救箱留给燕玉芝,她跟着最后一副担架走了。

鹅石山的战斗持续了有半个多小时,枪声停了,爆炸声叫喊声也没有了,两山一路变得安静,不断有战士走过来。燕玉芝让到路边等杏年,看到身材、走路姿势像杏年的赶紧凑上去看,看了几次,都没见到杏年,她心里更慌了,忍不住问一个有些面熟的排长:“看见蒋副团长没有?”

“刚才见过。”

“他怎么还没过来?”

“可能在后边吧。”

“战斗结束了吗?”

“结束了,后边打扫战场呢。”

有几个轻伤的战士走过来,燕玉芝要给他们包扎,战士们说:“不用,后面还有重伤员,蒋副团长也在后面。”

一个重伤员被两个战士架着走近了,燕玉芝的心“砰砰”跳着,一看不是杏年,她一边给伤员救治,心里一边胡思乱想着,不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杏年会是什么样子。

东北方向响起轰隆隆的雷声,从长江吹过来的风大了,树叶沙沙响着,天上的乌云变多变厚了,月亮星星都不见了,深邃浩瀚的天宇变得低和暗,像一口越压越低的大黑锅。

燕玉芝焦急地看着通向山口的灰黑大路,又有杂乱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个背着伤员的人,快步走来了,这一次燕玉芝看清了一个人,她叫:“小许!”

小许大口喘着气说:“快救团长,他受伤了。”几个人把杏年从小许的背上扶下来,让他躺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有人打开手电,给燕玉芝照亮。杏年昏过去了,闭着眼,干裂的嘴唇微微努动着,原来紫铜色的脸变得苍白,灰色的衣服上都是血,借着手电的光亮,燕玉芝看清杏年的胸部、腹部、腿部至少有六处伤口,腰上和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燕玉芝震惊和悲伤,她眼含泪水,大声叫着:“杏年!你醒醒,你醒醒啊!”

杏年似乎听见了,手动了动,嘴张了张,他睁开眼,看见燕玉芝,低声叫了声:“小燕。”就又闭上了眼睛。

小许含着泪说:“一定要救活团长!没他指挥,我们都出不来。”

二连长也畷泣着说:“第三次反击,蒋副团长抢到我前面,他救了我,自己受了伤,我可以给他输血救他。”

燕玉芝忙着清理包扎伤口,对人们说的话,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心里清楚,杏年伤得太重了,就是华佗来了、叶天士来了,也是无力回天,她只能默默流泪。杏年似乎清醒了,看到燕玉芝在忙着,无力地抓住她的手捏了捏说:“不要忙了,没用,我……不行了,你歇歇吧。”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小许抽泣着问:“团长还有救吗?”

燕玉芝痛苦地摇摇头,她从药箱取出针,给呼吸越来越弱的杏年打了一针强心针,待他清醒后在他耳边说:“杏年,你想说什么?”

杏年吃力地抬起手,在燕玉芝的肚子上摸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他低声说:“不能去你家干活了,在田里竖个……草人,那就是我……我能看护……庄稼。你要好好活着,无论生男生女,名字……都叫天士……要带好孩子……”

“你放心吧,我记住了。”燕玉芝的心如刀绞,她觉得杏年的手在慢慢变凉。

“唱个歌,唱个……你家土地……歌……我听……听……”杏年喘着气,声音微弱地说。

燕玉芝神情凄然,哽咽地唱道:“我家住在茅山下,三间瓦房院子大,五亩平田土质肥……五亩山地……

杏年听着歌声,眼睛看到了好多东西,有天上闪烁的星星,有水面上缓缓前行的小船,有无数跳动的火球,他看到自己和村上的孩子在一起爬树掏鸟窝,骑在桑树上摘桑果,嘴吃得黑黑的,还到河里摸鱼、摘莲蓬……他看到自己两脚踩着风火轮,跨过大江大河,沙漠绿洲,太阳托着火球尾随身后……他看到了父亲蒋贤和母亲陈蓉,看到了荆芳菲,看到了梁婷,看到了燕玉芝,他欣慰地笑了……

燕玉芝看到杏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青山有幸埋忠骨,冷月无声照英魂。她扑倒在杏年的身上,眼泪如决堤的江河水流个不停,她悲切地哭着说:“杏年,你说过要去我家看护庄稼,你说要一起战斗到胜利,一起给穷人分土地,一起给穷人治穷病,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那哭声让天地悲伤,让战士们流泪,悲痛的战士们举起枪,向黑暗的天空“砰砰”放枪,为他们英雄的蒋副团长送行,枪声在寂静的原野上响着,那惊天动地的声响盖过了天上隆隆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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