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律秋来到东玉身后,轻轻替东玉理了理头上华丽而夸张的义髻,又替她整了整披帛,在她耳边假作轻呢地笑道:“只要查出那窃案主谋,秦叔定会在主公面前保举姑娘为黑梅内卫,我家主公向来惜才,说不定直接调姑娘到御前伺候,姑娘的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只听他话音又一转:“若是敢耍花招,你们西营和嘉王殿下就都准备着被明心锥活刮了。”
冰蓝色的巨型漩涡在东玉眼前一晃而过,激起了东玉的怒火,她对那杨律秋假笑道:“好说,你只要敢动嘉王,我一定把你和您那心爱的露露砌一块儿。”
杨律秋对东玉无比阴冷地一笑。
士为知己者死,辛追每回喝醉必会哭着回忆宋明磊,他总是边哭边说:我应该和先主公一起死,一起死。
作为唯一的听众,东玉,当时的感受一般是这个知己让辛追哭个没完,又吐个没完,收拾他的呕吐物,很烦。
可是如果东玉当真为了活命不顾这个傻帽嘉王,她的内卫人生也到头了,谁叫内卫最讲忠心,越变态忠心越好!无论东玉套回什么样的情报,摄政王知道他们西营同旧主独子有联系,定然不会轻饶,看样子唯一能活命的机会就是利用抓这个窃案主谋的机会,干掉这两个北卫,然后和嘉王回到原来的位置,各过各的日子,方为上策。
东玉定了定神,往前走去,管弦丝竹之声再次在耳畔响起,东玉走向飞檐廊道,那戏台子上诸位名角不知何时皆已悄然下了台,如今几个坦露玉肌的西域舞姬正在高台上狂野地扭动腰肢,跳着长安最流行的胡旋舞,台下观众更是如痴如狂。
东玉下廊道,绕过假山,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凉的夜风吹来,她浮燥的心平静了不少,空中传来一阵幽微的古筝之音,并着幽孤清澈的歌声,如泣如诉,印着夜空明亮的一弯细眉,分外空灵清澈。
早有两个黑衣卫士凭空出现,东玉目测此二人步履轻捷,目光如矩,至少有十年功力,东玉慢慢停住步,坦然迎上目光,准备应对。
不想这二人却对东玉恭敬地低了首:“春兰姑娘万安。”
然后便绕过东玉,拦住身后的杨律秋。
左边那个冷冷道:“张妈妈,你是知道规矩的。”
东玉和杨律秋都微微一愣,都未想到那所谓的贵客素日只单独召见春兰,更可见这头牌在此人心中举足轻重。老鸨子反倒是个摆设。
杨律秋眼中的挫败感一闪而逝,对东玉讪讪一笑,只好福了一福,微微退后一步。
东玉举步向前,对杨律秋暗中鄙夷地扫了一眼,嗲嗲道:“阿嬷放心,误不了你的大事,且等奴回来。”
杨律秋讪讪笑道:“不急,你且伺候好贵客再说。”
东玉扭头继续前行,越往前行,歌声越清淅,中庭早已燃起一种极雅致而不知名的熏香。
岸边已布置了毛毯和小几,有一个体形削瘦的灰袍男子的背影跪坐几前。
这人就是昌甤库窃案的那个背后主谋吗?那个绝顶聪慧、绝顶狂妄又绝顶胆大的罪犯。
东玉满怀疑窦地靠近他,手中的竹签子已紧握手中,周围静地可怕,连前面来时那些虫鸣和琴曲都消去了声音,隔水的来许亭一片黑暗,唯有灰袍男子面前的一盏花灯微微摇曳着一束光芒。
东玉暗想:要不要现在就挟制住此人,再找到杨律秋换回嘉王。这样不但助龙禁卫破获此案,还可换回嘉王,可谓一举两得。
她屏息放轻脚步,来到了那灰衣华袍之人的身后,慢慢抬起掌心,暗自运功,照准那灰衣之人的后背正准备一击,花灯的火心子悠悠地晃了一下,那灰袍之人忽然微侧脸看向她。
她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不觉心中大惊,立刻松了手中的竹签子。
那个灰袍“男子”,严格来说是个男装女子,虽一身灰色长袍,梳了个寻常男子的书生髻,却难掩雪肤花貌,倾国倾城之姿,竟然是东玉日夜想变成的人,于靖虎的新妇卢夏晚。
嘉王曾经说过,他曾在来许亭见过卢夏晚,当时所有人包括东玉都把这当成一个傻子的笑话,如今看来,嘉王并没有撒谎,这个卢夏晚同这个百花阁缘份非浅,而东玉同卢夏晚也同样缘份非浅。
卢夏晚看了东玉一眼,微施一礼。
东玉不由自主地还了一礼,正待开口,隔水的来许亭忽然再次明亮起来,耀得她生生退离卢夏晚一步,只见台上数盏琉璃明灯同时亮起,灯下正站着一个颀长高大身影。
东玉不由微怔,那人竟是方才在唱戏的名角薛折梅,他已卸下旦角精致的头面和戏服,换上一身湖色长衫,外罩一身雪白纱袍,乌发高高挽髻,用一支梅花纹金簪挽于头顶,面上油彩早已洗净,露出年青光洁的脸庞,使得东玉清清楚楚地看清了他的真容来。
东玉揉了揉眼睛,没有错,竟是折梅,天子的影卫折梅!他怎么在这里?
却见折梅一双素手莹白纤长,正握着一把精美绝伦的描金扇,凤眸眼波微转,隔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向东玉悠悠望去,刹那间东玉明白了辛追老在口中念叨的美人风骨。
明明他的笑容温润如玉,如月驻中天,耀绝人间。可眼神中仍透着一丝锋利。
且看那折梅向台下微施一礼,打开描金扇,微甩宽大的袖袍,便婉转歌喉一曲官生的《梧叶儿》,果然正是方才来时一路所闻的美妙歌者。
天哪,皇帝的影卫不但能打,还能唱戏!他是真得能唱戏,还唱得挺好听。
无脸少年们一个个蹦出来,捧着脸尖叫着四下乱窜,东玉愣在当场。
卢夏晚的注意力也被尽数吸引过去,满面惊艳地看着那薛折梅,再不理东玉。
别离易,相见难,何处锁雕鞍?
春将去,人未还,殃及杀愁眉泪眼。
折梅人的歌声音色柔润清灵,如天籁浮于耳边,东玉心驰神移,连带想起靖虎也曾经为她唱歌,靖虎的嗓音自然远不及眼前的折梅人,温暖和悲辛同时渐渐溢满心头,毫无预兆地,折梅人潋滟的凤目向她微微一转,描金扇半遮玉面,周围所有的景物如星辰燃烧,耀眼陨落,然后归于灰烬,唯有眼前的折梅人,竟然变成了靖虎站在那里,那黑呦呦的脸上挂着灿烂的梨窝,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正对东玉柔柔而笑,在光焰中遗世独立。他手中那柄流动着金光的描金扇慢慢幻化作一把光彩夺目的长柄金剑,向她缓缓刺来,他的眼神闪烁着冰冷的杀意,似要穿透了东玉的灵魂,可东玉却只觉万分悲辛绝望,眼泪滑落,再无抵抗意志,无法挪动半分。/apk/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有人轻拍了几下手,东玉一下子清醒过来,心上仍然缠留着悲伤的疼痛,却见她身侧的卢夏晚,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前方河沿的太湖石上,对着临水的戏台忘情鼓掌,她双目痴迷,慢慢从袖中掏出绢子来轻轻擦拭着自己的眼角的泪痕。
她扭头怔怔地看了看东玉,缓抬玉手把绢子递给东玉,东玉这才发现自己的面上早已淌满了热泪。
呀呀呀!
东玉暗自懊恼:我还真是个脓包,敌手还没出手呢,我竟然给他们看到了我的眼泪。我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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