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陌生的太监站出来，掐着嗓子喊着：“余嬷嬷，林用禄，这是怎么说的？”

余嬷嬷和林用禄都吓得魂不附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林用禄勉力出声道：“回赵掌案，这就是武考冲撞太后的那个女内卫，蒙太后开恩，要她将功赎罪，罚作宫婢服役至死，周尚宫看她做事还算麻利，这便从浣衣所调到浆衣所来。”

在御前伺候的有两大权力滔天的太监，皆为司礼监掌案，一个是张三好，因随架有功，天子特赐侍中之称，故诸人多称其为侍中而不提掌案，另一个则是三圣回銮时，携同空镜教主所扮的张保一起打开门迎三圣回宫的司礼监掌案太监赵全功，张保故去后，赵全功便升为太后宫中的大监。

余嬷嬷颤声地回道：“回陛下，这罪妇是个愣子，方到宫中，话也不说半句，只一味做活，诸多规矩还要一一学起，奴婢回去，一定认真教导，还请陛下开恩，饶了奴婢一干人等。”

“朕想起来了，”天子看着东玉，自顾自地咕哝着：“本来已经赐死吧，母后当夜恶梦不断，说梦到贞静皇后什么的，然后第二日便又下了颐旨召回来了……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因东云也牵扯在里头，贵贵妹妹也向朕求过情的......说是死了，原来还活着呢。”

天子似乎心情大好，扭头对一边的蛛蛛道：“珠儿，这愣子若是有你一半识情知趣，也许就不会祸事缠身，可见人还是要识抬举啊。”

赵全功点头道：“还是万岁主子爷识得乾坤。”

蛛蛛的脸垂得更低：“皇恩浩荡，下臣惶恐，当初若非内卫令利智昏，乃至冲撞凤架，罪该万死，不想陛下和太后，不记前嫌，反擢升下臣，下臣感恩涕零……！”

蛛蛛话未说完，东玉忽然仰天狂笑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她微歪着脑袋，明明满嘴是血，仍然眼含轻蔑地望向天子，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天子当然认出了那三个字，封佑也认出来了，因为他立刻上前给了东玉狠狠一巴掌。

可天人的笑容还是就此垮了下来，冷冷道：“封佑，替周尚宫好好调教这个罪婢，既然母后宽佑，别送她西去便好。”

那封佑垂首称是，东玉从他身手认出了，他就是那日在荣宝堂内拧断她左手的白面具侍卫。

天子的御撵继续前行，耳边传来招呼在东玉双手和身上的竹鞭，最后那竹鞭打向她的嘴，东玉闷不坑声。

所有的喧嚣渐渐去远，天子扭头看去，东玉和封佑的身影已化成小点，依稀看见东玉倒在尘土之中。

可是天子没有半点解气，心中不停地响起东玉那无声的挑衅：冒牌货。

他在心中咬牙切齿道：“小竞，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东玉被抬回浆衣所时，她的情状比从常金胜手里救回来时更为糟糕。而且，这回她得罪的是天子，余嬷嬷和林用禄再同周尚宫相好，也不敢再请药看护东玉。

东玉凭着自己的蛮劲，强撑着身体继续上工，可她疼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当然也无人敢同她说话，除了眼前的秋善。

“什么？”秋善正巧听到了东玉痛苦的呢喃，她看周围无人，便悄悄来到东玉正面，把自己手里的卷饼子塞到她左手中，悄声说道：“你可总算说话了，天哪，你伤太重了，我以为你活不了了，你快多吃点，才能好得快！”

秋善和众多浣衣局的宫女一样，身材壮实，长相蠢苯，心智也确实低下，她是浆衣所余嬷嬷的堂侄女。她家里人全没了，只剩下余嬷嬷和一个黑了心的大伯，如果不是余嬷嬷想尽办法把她弄进宫来，她就要被那个大伯打发给同村的傻子凑对子。

秋善人虽傻，可心地善良，还喜欢说话，偏偏舌头打卷，急起来讲话还颠三倒四的，有时还流哈啦子，桨西所里没人愿意和她说话，唯有新来的东玉，沉默地听着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

好得快有什么用？人还活着，却身在地狱。

东玉再一次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她左手一松，卷饼子就掉了下来打几个个滚，和东玉本人一起倒在乌黑的皂水漩涡里。

秋善吓得大叫起来。

好冷，怎么会这么冷？

就好像她接到小猴子，落在空镜教老巢里，眼前一片黑暗地等死；

又好像她在断金堂带小雏在冰河边上演练，每年总有几个雏会掉进冰河渣子里，她每回都恨铁不成钢地训着他们，可每回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救起他们。

只是这一次，她怎么也浮不下来了……

她窒息地向黑暗的地狱沉下去......

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把她一下子拉了上来，她得以呼吸，然后陷入一团炽热的暖香中。她感到有人温柔地揽着她劲子，搂在宽广的怀中。

她在昏沉中拉着小猴子在暖阳阳的桃园里奔跑，看着虎子三兄弟还有小雀在树上摘着小青桃，桃子虽未成熟，却可以用来桃子酒。她和虎子在阳光中对望，她真诚地希望桃子酒能和虎子的吻一样甜美。

昔日的画面像旧画历一样渐渐发黄，然后撕裂焚烧，最后归于一片黑暗。

她的眼角有泪滴下，悲伤低喃道：“虎子！”

“虎子”的手停了下来。

忽觉柔软的嘴唇贴近她的嘴唇，一颗芬芳的药丸滑入她的喉中。唇齿纠缠，似缠绵热吻，触碰到她的伤口，她疼得厉害，轻叫出声，那人才停了下来，带着恨意轻哼一声。

轻柔的指腹沾了灵药在她的嘴边打着转，冰凉传来，她嘴上和身上的疼痛渐消。

那人语带尊严，在她耳边低声命令：“你可是朕的东王，朕未下召，你岂可贸然赴死？”

东玉迷迷糊糊地想，你谁啊，还能左右我的生死？

她很想教训一下对方，却又贪恋那份温暖，她不由自主地反手抱住那身体，头往他怀中钻。

那人顺从地让她靠近，反手拥紧了她，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絮絮低语：“不亏是我的东玉，一下子就认出他是假的，”那人的口中有着小小的得意：“好样的！.......可是你要忍耐，他现在正得母后宠爱，风头正劲。”/

“废成礼，救百姓，杀暴君。”那人低低道：“朕都没有忘记，你怎么会能忘记呢，朕有时也想，如果有一天，朕亲政了，是否可以成为一个好皇帝，如果有一天，很不巧，朕变成了个暴君.......”

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语气极为坚定道：“为了百姓，为了江山，你尽可来杀朕。”

“也许你现在正在心里恨朕没用，不能保护你，让你吃苦头了，那你快醒过来杀朕吧，不过说好了，生同穴，死同寝……！”/apk/

他越说越激动，过了一会似乎清醒过来，复又委屈道：“造孽啊，朕都没有亲政啊……你给朕好好活下去！”

“辛追让我不用担心你，说你打小身体好得像个妖怪，那你快点像个妖怪一样好起来吧！”

“你放心，你的袍泽们都很好，只是暂时受点委屈，你不用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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