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鹰扬察河西郡治,访百姓之害,请罢不修职者,何罪之有?何过之有?!”
这一番凌厉的逼问,让刘屈氂只能低下头来,拜道:“殿下圣明,臣愚钝不肖,未能觉之……”
而整个大殿的气氛,更是一下子就诡异起来。
这时候,天子忽然笑了起来,道:“太孙、丞相,都退下吧……”
“不过是区区三个不修职不称职之两千石罢了,何必因为这等小人而坏朝堂气氛?”
“就这样吧……”他笑着吩咐:“尚书令、御史大夫……”
“臣在!”张安世恭身出列。
“臣谨闻陛下命……”御史大夫暴胜之出列拜道。
“诏下河西,准鹰杨将军所请,罢诸太守、郡尉,令遣送廷尉,交廷尉、御史大夫杂治之,有罪论罪!”
“诺!”群臣战战兢兢,俯首再拜,到了这个时候,看到天子这个态度,再见太孙的神色,谁还不知道,再刚下去,那么大家就得成为张苍、张释之、张相如那样的下场?
………………………………
群臣散去,刘进也要离开,却被天子留了下来。
“太孙今日观群臣如何?”天子问道。
“蝇营狗苟,私欲熏心之辈!”刘进毫不避讳的答道。
这是他的心里话!
更是他在天子身边这些日子来所见所闻的真相!
天子听着,呵呵一笑,道:“太孙终究还是年轻了些,还是回去多想想,多看看……”
“天下无私?!那是圣人才有的境界!满朝文武,皆凡夫俗子罢了,私欲熏心,乃是彼辈本能而已!”
刘进听着,默不作声。
天子见了,也不以为意,因为他在刘进这个年纪,想法和刘进几乎差不多,所以他能理解。
于是,天子耐着性子,道:“朕今日教太孙一句话……”
“大人请训示……”刘进连忙拜道。
“亲眼所见,未必是真……”天子轻声说道,想起了当年栾大在他面前表演‘法术’的时候的场景……
“亲耳所闻,也未必是真……”天子双眼迷离,想起了当年他在南巡之时听到的所谓山呼万岁的事情。
“唯有权势……”天子握住了自己腰间的佩剑:“永远是真!”
刘进听着,似懂非懂。
天子见了,笑着道:“太孙啊,汝回去好好想想,仔细想想今天的事情……”
“若不明白,再来问朕,若是想明白了……”天子满眼慈爱的道:“就不必来与朕说了……做给朕看就行了!”
刘进却是糊涂了起来。
不是很明白他祖父为何将今天的事情与他说的那些话联系起来?
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他今天亲眼看到的那些事情呢?又亲耳听到了那些事情呢?
有他父亲太子刘据的近臣王?阻他入殿……
有群臣联盟,有意为难他的大臣张毅……
更有丞相等人,说什么‘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
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像乱麻交叉在一起。
现在又听到祖父的暗示,刘进糊涂了起来。
他一直想着,念着这些事情,拜别了天子后,就在这建章宫中随处走动、思考着。
“王?阻我……”他坐到蓬莱池畔的一个凉亭中,看着那渐渐萧瑟的湖面,神色慢慢的凝结起来,眉头渐渐锁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个发觉的奇怪的地方。
先前,他以为王?与其他群臣是联合起来,想要做些什么事情的。
但现在想想,他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问题太多了,疑问太多了。
首先,王?若真要拦他,便不会给他机会。
身为侍中,他完全可以下令封锁清凉殿附近,名正言顺的以‘天子御朝’的名义,让他这个太孙连靠近清凉殿都成为不可能。
所以……
“王?在演戏?!”
“还是……他是故意如此做给孤看的?”
“但目的何在?动机何在?!”
刘进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王?、赵充国、何易等人这样做的道理在那里?图谋的又是什么?!
还有丞相刘屈氂、卫将军李广利、御史大夫暴胜之、执金吾韩说、水衡都尉霍光等人,他们用着贾谊的理论,举着‘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的旗帜,企图何在?
刘进想着,头都大了!
因为他发现,所有人的行为,都蒙着一层雾。
让他看不分明,理不清楚。
恰在此时,一个少年郎,从凉亭对岸的走廊上蹦蹦跳跳的走过去。
这个少年郎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头上还扎着总角辫,穿着一件朴素的青衣,嘴里却是念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刘进的神色顿时凝固起来。
他站起身来,对左右吩咐:“那少年郎是谁家公子?!”
有熟悉的人笑着答道:“回禀殿下,此太史令司马公之外孙,御史中丞杨公之子杨恽也!太史公喜其聪慧,故养于身边,教其文字,欲传衣钵!”
“原来是老太史的外孙啊……”刘进感叹道:“果真是文教之家,书香子弟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揣摩着杨恽念着的那段文字,心中若有所得,于是对左右道:“且为孤俱礼备仪,遣使登太史公司马先生之门,言孤闻先生之名,欲求请古今之事,愿先生不吝教之!”
刘进记得,当初,张毅在长安时,曾经与他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能知过失……”
他确实需要找一面镜子,照照自己。
也确实需要好好的看看历史,以鉴今日了。
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他恐怕不能再依靠他的父亲、祖父了。
因他长大了!
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大臣,自己的势力,与自己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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