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淳风泣麒麟十九(1 / 2)

夜幕低垂,无形的阴影凭空降临,戚燕衡握紧了剑柄,内息流转,剑势蓄势待发。

此刻已经有不少人陷入了迷梦中,他们的景愿竟被直接投射在身外,让仍旧清醒的人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如此,幻境就是妖邪的手段。

短短一瞬,戚燕衡的心中已经闪过了数个念头,他见过许多拷问人心的幻境,这些东西靠得不外乎阵法、功法、药物、催眠等手段,可不过是幻境而已,为什么会困住那么多的人?难道说这幻境只是一个幌子,魑魅真正的手段还在后头?

幽蓟台在培养门主时用了不知多少非人的法子,类似的磨炼更是难以计数,没有什么是戚燕衡这个辽东的无冕之王没见过的。

这魑魅狡诡,害死无辜者众多,其中不乏老隐前宿,他必须要当心,再者兰宣也在这里……

可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那一瞬间,事实已经改写,人心最深处的欲望在悄无声息地弥漫,不过是几次呼吸,戚燕衡便已经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幻境。

此刻戚燕衡不再是满怀战意的辽东主人,而是已经推翻了朱昭王朝的开国主君,新朝成立不久,他正带着他的宰辅和军队奔赴中原,为子民剿灭前朝残留的妖邪魑魅。

戚燕衡一边转身,一边对身后的人道:“是幻境,静心凝神,不要被迷惑了——你感觉怎么样?”

“多谢陛下,我无事,只是我们的军队已经收到波及了。”

兰宣正站在戚燕衡的侧后方,作为与君主一同开天辟地的辅佐者,他与往常一样冷静清醒:“是我错估了这只妖邪的波及范围。”

戚燕衡当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他甚至玩笑般亲昵地道:“看来那些小子们还得好好操练,不过阿姊无碍便好,我们走。”

“请陛下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宰辅面露无奈,“就算没有旁人在场,也请注意言辞。”

戚燕衡就像是全天下所有的耙耳朵一般,立即娴熟地应付:“宰辅说得极是,我都听你的。”

被敷衍习惯了的兰丞相能说什么呢,他只好叹了口气,追随着他的主君深入别庄。

此次战斗果然凶险万分,前朝遗留下的魑魅歹毒狠辣,两人联手才算是消灭了它,中原大地终于摆脱了妖邪的阴影,开始休养生息起来。

戚燕衡回到了京畿,新朝建立总是有各色各样的问题,一件件一桩桩地冒头,但戚燕衡早有准备,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短短十年内,他已经完成了迁都北上、鼓励农耕、普及新种、修护运河等首要大事,终于让脚下的这片土地恢复了几分史书中该有的繁盛。

连年征战再加上十年勤政,戚燕衡已经不再年轻了,而戚忍冬也长成了足以支撑这个王朝的继承人。

年富力强的太子拥有初升朝阳般的锐意,以及足以匹配这份野心的能力,他早已成家而且拥有幸福的家庭,政治联姻恰好遇上真爱,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事到如今,戚燕衡已经别无所求,都说高处不胜寒,但他何其幸运,还有最后一位可以信任甚至依赖的人。

在又一次回绝了迎娶皇后的谏言后,戚燕衡明知故问:“兰卿啊兰卿,太子都有三个孩子了,怎么还不见你成婚呢,难不成我们高洁的宰辅也能做出无媒苟合的事情吗。”

于是他的兰卿放下了手头的公文,用一种看着傻子的眼神望着他:“您说的有道理,那么兰府从今日起戒严,不欢迎任何不告而来的客人,尤其是三更后上门的——就当做贼人送去兵马司如何?”

戚燕衡:“……”

兰宣重新翻开奏折,毫不容情地道:“所以这个月你别来了,也别想我进宫。”

戚燕衡:“这……”

兰宣甚至给予了冷酷无情的最后一击:“陛下,请恕我直言,在龙袍上镶边真的不好看,尤其是加白狐狸毛——一把年纪的人,衬不起了。”

戚燕衡:“我……”

戚燕衡委屈极了,心想昨晚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还夸我威严魁梧呢,但这时候他哪里敢辩驳,只能垂下他尊贵的头颅,勤勤恳恳地工作起来。

送到皇帝手中的奏折都经过挑拣审阅的,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总得有人剔除掉那些毫无实际意义的奏折。

在前朝,这项工作一般由司礼监秉笔承担,但如今是不用太监活宦官了,《赑屃碑》也早被废除,因此奏折筛选自然被交到最皇帝信任的人手中。

今日的好消息实在是不少,江南又培育出了新作物,北上冰海探险的船只带着新航线归乡,滇南神医研讨出了破解瘴毒的方法……

这真是,天佑我朝。

戚燕衡放下最后一本奏折,从专注的状态中回过神,耳边仍旧响着书册翻动的声音,他一抬起头,便望见了兰宣的侧脸。

深厚的武功让这个人维持着青壮年的外貌,唯有鬓角的微霜与眼尾的纹路昭示着岁月留情,即便在翻阅奏折,他的脊背也挺得笔直。

戚燕衡不用照镜子,便知道自己也是一样的,可这份认知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他们正在一同老去。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兰宣终于抬起头,温柔又无奈地望着他:“燕衡……”

戚燕衡这便知道,他的宰辅已经消了气,再一次向他妥协了——这个人向来都是这样,不擅长拒绝他的诉求。

秋日的风裹挟着凛然肃杀席卷上山峦,于是径边枫林尽数染上血色,鹰隼啼鸣擦过天际,山河壮丽,天地辽阔。

只要一侧头,戚燕衡就能望见窗外那无尽的盛景,窗框好似承载这景象的立轴,而在这幅辽阔画卷的正中央,是与他携手同行的伴侣。

……

*

在异变降临的那一刻,沐凤阳直面了最剧烈的转变,前一刻他还在黑夜中潜伏等候,下一刻却身处灯火通明的暖室,即便门窗上都搭垂了厚重的帘幕,那来自外间的喧哗吵闹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沐凤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呵呵,原来是幻境么,我倒要看看这妖邪还有什么花样。

沐凤阳压抑着胸膛中的火焰,他环顾四周,却暴怒地发现这熟悉的布置正出自滇南王府!

是母妃的暖阁?还是祖母的抱厦?这工笔画上的牡丹图——

“小叔父,你在看什么呢?”

稚嫩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沐凤阳猛得垂下头,却在身侧看到了他本该夭折的小侄女。

这孩子,原来还活着……

当这个念头悄无声息地降临时,沐凤阳就已经迷失在幻境中了。

女孩一身喜庆红裙,不由分说就拉着她的叔父往门外跑,一边跑一边笑嘻嘻道:“小叔叔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把你的师父扔在太爷爷那!”

沐凤阳有些恍惚:“……师父?”

我不是没有师父吗,兰督卫只答应指导我而已,而且我应该在京畿查案,查灭门……什么灭门?

小侄女打断了沐凤阳的出神,只听她老气横秋道:“你三天前不是拜师了吗,好大阵仗呢,办得和嫁人似的。”

沐凤阳:“……小丫头你会不会说话。”

小侄女嘿嘿一笑,转身溜了。

沐凤阳只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他掀开门帘往外走,扑面而来的就是尘世喧嚣。

滇南王府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熟悉的仆人婢女喜气洋洋地来来往往,今年的新年年景好,边境安定,小公子出人头地赚得了爵位,如今是成家立业,荣归故里,谁能不为此自豪呢。

沐凤阳这么一路走着,竟也慢慢觉得理所当然起来,是啊,如今四神卫和西局都已经被废止,小皇帝重病而死,安乐王世子被内阁送上皇位,京畿一带内斗纷乱,各大州县看似听命于朝廷,实则分崩离析。

滇南自然有了自立为王的私心,而辽东已经这么做了,中央对此毫无办法,甚至不敢轻易下达指令,只怕暴露它的薄弱可怜。

理所当然的,麒麟卫解散,兰宣带着他的全部班底投奔了滇南,正式与沐凤阳建立师生关系,半是为滇南效力,半是隐退出世,如今隐居在滇南山水间,只逢年过节时陪弟子探亲。

正这么想着,沐凤阳已经走到了迎客的厅堂,随即错愕地发现他的师父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厅内,被七大姑八大姨们围了个严严实实,在逼供般的热情问候中,兰宣朝窗外投来求助的视线……

沐凤阳如临大敌,心道吾命休矣,但仍旧勇敢地踏进了花厅,分担走了师父的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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