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淳风泣麒麟十九(2 / 2)

这个新年在团圆热闹中结束,兰宣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沐凤阳更是只能起到反作用,但他们还是圆满地完成了拜年——兰宣把所有人都喝倒了,从根本上解决了社交问题。

可这样的祥和,却成了疾风骤雨前的短暂平静。

朱昭气数已尽,即便皇位有旁系继承,仍旧难以力挽狂澜,安乐王世子果不其然英年早逝,很快,这天下就陷入了群雄割据。

在长达数年的对峙后,滇南一系和辽东一系划江而治,这片土地终于得到了和平与安定,而此时的沐凤阳也青出于蓝,真正成为了江湖第一人,他千里单骑打上幽蓟台,击溃戚氏父子,终结了这大门派在世人心中的威望。

此刻的天下不再以皇族为尊,为了天下安宁,沐凤阳不再为某一地领兵征讨,他离开滇南,建立武林联盟,统领天下武者,自立一派,成为开山祖师。

沐凤阳把山门立在兰宣隐居的山侧,从此开始了两点一线的快乐生活,兰宣也不再过问世事,不必为任何人或事奔波操劳。

是啊,神仙一般的人就不该被红尘俗世所打扰,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他的师父只需要做他喜爱的事情就足够了。

……

*

幻境?

竟然是幻境!

戚忍冬先是错愕,随即又觉得可笑,区区幻境而已,这魑魅也真是毫无新意,尽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难不成它还想以此来拷问人心么。

想他为了继承幽蓟台,不知进过多少次幻境,眼下这个必然也只是小伎俩,真正的后手十有八九就藏在幻境里,让他看看到底是什么阴谋……

戚忍冬正想继续探究,却觉得意识有片刻的恍惚,可还没等他回过神,已然陷入了幻境中。

这一次,戚忍冬不再是幼年丧母、孤独长大的幽蓟台继承人,他是随着父亲征战四方,最终成立新王朝的太子。

在王都北迁的这一日,戚忍冬迎接回了镇守在辽东的母亲,以及他年幼的弟弟妹妹们,他们一家又团聚了——

戚燕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恩爱,手足相亲,戚氏没有那些支脉繁复的旁支,更不存在什么规则严苛的宗族,只有他们一家而已。

新朝建立,难免就要重新维系各方势力,戚忍冬也因此多了几位老师,如无意外,他们就是他未来的班底了。

只是前朝虽覆灭,仍有许多沉疴顽疾残留人心,戚忍冬很快就发现他的老师们竟然在试图用老方法巩固太子党的势力,他大感失望,只能亲自出手,梳理起周围的势力来。

戚燕衡知道了这件事情,对戚忍冬大加赞许,继而为他引荐了新的老师,其中就有他的左膀右臂,在征讨天下时多次立功的兰宣。/

至此,戚忍冬终于正经地拜了一回师,他对于有真才实学的老师向来是尊重的,更何况这位兰宣的武功修为天下罕见,为人又温润谦和,还与他有同袍情谊,在征战那几年里教导了他许多,本身就是他的半个恩师。

作为王朝的继承人,戚忍冬还有许多事务要学习,他辗转在各个部门间,屡立奇功,很快就建立起真正的威望,让戚燕衡连叹后继有人,庭中玉树,阶下芝兰。

前朝覆灭后,妖邪魑魅虽然不再猖狂肆虐,但仍旧泛滥成灾,戚忍冬四处征讨,竟在兰宣的协助下找到了其中的规律,从此灭绝妖邪,让人世间再无魑魅。

戚燕衡感动得热泪盈眶,与皇后相拥而泣,惊叹“我家麒麟儿”。

十年后,戚忍冬继承了皇位,他的老父亲已经携妻子四方云游去了,将国家的重担交到太子手中,弟弟妹妹也纷纷成人,为大哥分担下沉重的责任。

至此,戚忍冬成为了这个朝代的第二任君主,他最恨陈规陋习,于是大刀阔斧地改革,生平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和老一辈对着干,他很快就发现,真正自内心赞同他的老师只剩下了兰宣。

戚忍冬越发觉得,这位父亲的挚友非常好,能够交付信任,不结党不营私,很适合做下一任帝王之友。

既然如此,那就先把人挽留下来,可不能让他就这样退隐了。

……

*

当妖邪到达了魑魅这个级别,就很容易对外界造成影响,比如说气温骤变、阴云密布、走兽四起、虫豸伤人等情况,而这一回的朱昭魑魅可以说格外不同。

魏谨中招后,缪宣前进的道路上便不再有任何阻碍,但随着他的前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越是靠近目标一的地方就越是诡谲。

别庄倒还是那个别庄,花草建筑也还是老样子,只是在这幅现实的图景上,许多幻梦般的幻景正毫无保留地展现着人心最深处的私欲。

轻飘飘的欲望投影叠加在承重昏暗的现实世界中,这剧烈的对比又增加了反差,愿望本该是美好的事物,可当它成百上千的、□□而不加掩饰地袒露在外时,就变得格外惊悚古怪。

缪宣在这些幻景中一路掠过,看到了数不清的痴狂场面,什么娇妻美妾、子孙满堂、金山银海、奴婢成群都是基本配置,大权在握、神功大成、名流千古、武林登顶也算情有可原,真正叫人不寒而栗的,是藏在这些美梦中的失控。

妻妾成群者荒淫无度、□□掳掠;家业豪富者一掷千金、浪费骄奢;武功绝世者欺压□□、草菅人命;独揽大权者独断专行、横征暴敛……

当一个人的欲望能够被无休止地满足时,人心最深处的恶鬼便会撕碎道德的约束。

见得多了,缪宣便索性不去细看,只专注赶路,小系统倒是仍旧看得仔细,不出所料地瞅见了几位老熟人。

小系统:【……】

缪宣并不知道他的小系统正在遭遇精神冲击,他的速度很快,一刻钟不到便已经赶到了别庄内。

朱昭妖邪名不虚传,它没有带来多么恐怖的排场,甚至在降临时也悄无声息,好似一位普普通通的客人,但它只一露面,就扼住了几乎所有人的咽喉,也剖出了爱心诶最丑陋最私密的欲望。

皇庄之中的造景非常考究,缪宣追着地图前进,没有浪费哪怕一秒钟,他绕过月门,翻上屋舍,终于望见了那被牢牢关在高墙之中的花苑,缪宣停下脚步,紧接着,系统在他的意识海中警笛大作。

如今是秋日之末,寒冬将至,花苑中不再有鲜花吐蕊,只剩绿叶植株。

夜色深深,只有橘红的灯笼照亮了这片小小的土地,小花苑中没有旁人,也就没有欲望幻景,于是在这片还算葱茏的草木便由灯笼上色,橘红不规则地铺在青绿上,平白增添了一层古怪。

一位深色衣裙的女子正垂头站在小径上,她背对着缪宣,高耸发髻露出修长的脖颈,姿态挺拔又令人联想到长青木。

望着这个女人的背影,缪宣心中莫名浮起一个名字,这个猜测实在是太荒谬了,可它一旦出现,缪宣就再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也就在此时,女子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叫人望之亲切的面庞,她黑黢黢的双眸定定地铆着缪宣,像是要透过皮肉去看他的骨头。

良久后,女人终于看够了,她垂下眼眸,那宁静的脸庞上闪过一抹诡谲而僵硬的微笑。

小系统可终于认出了人,在意识海里吱哇乱叫,缪宣的猜测虽然得到了印证,可他却反而说不出话了,只能沉默地望着眼前的女人。

“你来了啊……”最终还是女人打破了沉默,它温柔地喟叹,“已经长到这么大了么?你同你的爹娘真是好像,唉,上一次我抱你时,你才刚出生呢。”

缪宣:“……”

缪宣的直觉果然开始示警,可他却并没有什么战意,此刻他的心底只有浓重的疲惫。

这糟糕感觉实在太熟悉了,它一次次地浮现,在斩杀江南妖伎时,在处置安乐妖邪时,甚至更早……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缪宣数都数不完。

这些横跨了天南海北的惨案相似又不同,却都生出一般无二的苦楚来。

女人并不介意缪宣的沉默,它只柔情似水地问道:“宣儿,你这么急急地赶来见我,怎么不先唤一声大姑母?”

缪宣阖了阖眼,压抑下胸膛内的翻涌,他并没有和它叙述温情的想法——它确实是兰俭礼,但也不再是兰俭礼了。

当缪宣再次睁开双眼时,清澈的眼眸中只剩一片坚定,他缓缓抽出了身后的重剑,尽量温和地询问:“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

这个问题叫魑魅始料未及,它怔怔地望着缪宣,良久后才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这就要,杀了我么?”

麒麟刀在夜色中出鞘,缪宣轻轻地抚过翠刃:“斩灭妖邪,是我的职责。”

“职责……‘麒麟卫’啊……”魑魅意味深长地咀嚼着这个词,它的温柔终于消失了,虽然仍旧在微笑,只是那宁静的面庞像是笼罩上了一层阴翳,“不愧是兰氏与沈氏的家主,真是理智到冷酷的地步。”

“兰宣,你的理智难道是因为无欲而刚么?”不等缪宣回答,魑魅只轻轻地摇头,“但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活人不存在欲望——让我看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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