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铁骑踏山河五(1 / 2)

寒冬要来了。

“怕什么,咱们不是要南下了吗?我听说杭京那儿四季如春,不论是什么季节都美得能入画!”

南国边境,鄂州府内,卫氏族学内,两个半大少年相约逃学,一同扒在光秃秃的围墙上……嗑肉干。

说这话的是其中那个瘦弱些的少年,大名霍聿怀,小小年纪就过了解试,是鄂州府内所有爹娘挂在嘴边那“别人家的孩子”。

另一个墙头少年闻言,便长长地叹了口气:“距离咱们南下还远着呢,那都是明年的事情了,先把选良家子这关应付过去吧——那些贵人们也不想想,都搜刮这么多次了,鄂州哪来的绝色美女?我们这边也就义勇管够,而且今年的气候更糟了,连我们这里都算是年景不好,更别提北边……”

回答霍聿怀的人正是他的表兄卫景桓,这为大表哥小小年纪就养出了一身刚强筋骨,其中一半应得益于每日不辍的辛勤习武,另一半则归功于爹娘爷翁的棍棒教育。

霍聿怀一愣,随即莫名其妙道:“更北边——你发瘟啦?你管靼人的死活?”

卫景桓接二连三地气:“他们?我恨不得靼人死光!可这不是……唉,要是草原上也青黄不接,那些活不下去的靼人还不是要来抢南国的城池?所以苦的还是咱们的百姓。”

听了这话,霍聿怀也沉默下来,卫家和霍家不同,前者是武将世家,如今边城的守军中就有两位将领与卫景桓同族,族学里没有人比他更关心边城安危了。

今年秋,杭京下来调令,老霍家唯一当官的子弟也就是霍聿怀他爹高升了,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霍家子弟不成器,于是老霍自然而然地提携起姐夫,也就是卫景桓的爹。

如此,卫霍两家将在来年一同入京,相互照应——虽然如今的风气是贵文贱武,卫家也没什么照顾姻亲的机会。

表兄弟俩相顾无言,半晌后,还是卫景桓先道:“我常常在想,靼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终日在马上奔波,不重后勤,只是好勇斗狠而已,也就是一时的威风,凭什么能杀到我南国的腹地呢?”

霍聿怀已经没有嗑肉干的心情了,他潦草地收起荷包:“这个先生不是说过了吗,他们以劫掠养兵,攻下一城便掳掠一城,以战养战,当然不愁补给。”

“书上是这么说的,但一群强盗窃贼是无法攻城略地、而且连战连胜的。”卫景桓抬头望着澄澈如洗的天空,不禁有些走神,“——你见过边境的城墙吗?”

霍聿怀从未见过城墙,于是自觉闭嘴,专心地听卫景桓说。

卫景桓低声道:“可我是见过的,那么高,那么厚,烽火台连绵不断,我们的将士又有百种阵法,千般圣仁,怎么就……怎么就,‘靖康耻,犹未雪’了呢?”

三十余年前,靼人的可汗率军攻破了边境,一路南下直取东京,竟然掳走了当时的皇帝与太子,为了赎回这俩帝国脸面,南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即便求和成功、以苟且换来和平,南朝还是得继续给靼人送钱送粮,就因为那可汗一句戏言,朝廷迫不及待地出嫁了最貌美的嫡帝姬去和亲,实在是奇耻大辱!

要不是靼人的王庭分崩离析,这短短几十年来,也不知道朝廷还要给出多少钱粮?!

霍聿怀忍不住道:“靼人如今内讧得厉害,不会再有下一次——”

“怎么不会呢?”卫景桓看着表弟,反问,“怎么不会呢?早六十年前靼人不也打得很凶吗,可是他们出了个可汗、统一了各部,短短十几年就打到东京,逼得咱们迁了都,虽然他们现在是乱的,但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再度一统王庭?”

霍聿怀哑口无言。

是啊,谁又能保证呢?现在的靼人确实在内讧,但谁能保证他们永远无法统一呢?

“我得去看看……”卫景桓低声道,“我得去看看——我不想去杭京,一个迁来的京都有什么好看的?去边塞才是真英雄!”

霍聿怀没有说话,但他心中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哪个书生没念过“但悲不见九州同”?哪个志士没想过“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要不是意气相投,霍聿怀也不至于和卫景桓一样逃课,少年人总是有一腔热血的,更何况掌握了超凡力量的少年。

卫景桓低声笑了笑:“表弟,咱们的‘圣仁’都是千古难逢的绝世伟力,你敢不敢和我一起深入草原,去见识见识靼人的真面目?”

霍聿怀是了解他的表哥的,当然相信他已经有了可靠的方案,于是也眯着眼睛笑起来:“敢不从命!”

卫景桓大喜,握拳与霍聿怀撞了撞:“好,那我就都告诉你——我已经联系好了商队,明年春天就和他们一起深入草原!去靼人老家转个几圈!”

霍聿怀先是一惊,毕竟这与他设想的不同,他原以为表兄的计划只是偷溜到边境去砌墙呢,没想到玩得这么大,直接深入草原腹地!

但随即他反倒兴奋起来,对啊,这样冒险才有意义,深入靼人的部族,去切身实地地了解游牧民族……

表兄弟俩又相视一笑,逃(作)家(死)计划初步框定,时间上是完全合理的,反正明年春天的时候两家差不多就要奉旨上京了,他们挑这个时候跑路刚刚好。

“衙内——!”

也就在此时,一道公鸭嗓远远地传来,打破了哥俩默契的氛围:“夫子来了!你们快跑啊!”

卫景桓的脸色顿时一变:“是你那个傻子小厮!他叫这么大声干什么?他这不是要引夫子过来吗!”

霍聿怀满脸崩溃:“你也说他是傻子了——快跑!”

话音未落,两人便一同翻身下墙,各自抱头鼠窜,兵分两路而走。

*

但凡是草原上的牧民,便不会错过任何长生天的恩泽,譬如夏季山梁高地的凉风,它驱逐了蚊蝇牛虻,让牲畜免于叮咬;譬如冬季正午高升的太阳,它融化牧草上的寒霜,喂食牲畜后不会导致流产与病灾。

而一旦到了秋日,苍天的恩惠就落在了温和清澈的溪河湖水中。

牧民们相信,牲畜若不饱饮秋水,便扛不住这一年的严冬,于是趁着寒冷的天气降临前,牧民们便要想方设法地给牲畜喂食贴膘,他们同时还要为寒冬做最后的准备,这几个月便没有一刻能空闲下来。

缪宣在清晨时醒来,耳边便已传来各色各样的声音,有羊群的挤挤挨挨、熙熙攘攘,有马蹄踏踏实实踩过草地,家犬连绵起伏的吠鸣,以及无不处在的、来自牧民中气十足的呼喝。

因为昨夜实在仓促,缪宣就睡在贴着地面的毡床上,这是一个很靠近大地的位置,仿佛只要他一个侧身,就能听到地底下透出的勃勃生机……

真是和雪山上截然不同的景象,充满了尘世间的热烈与喜悦。

缪宣起身,没有打扰到侍人,无声地离开了毡帐,就近前往河水边洗漱,他初来乍到,营地就扎在乌云雅达边上,因此地段非常不错,旁边就是河流,而且还是靠近上游的位置。/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但缪宣已经不是造访河岸的第一个人了,乌云雅达早已等候在这里,而且她还带着不少人——那竟然是十来个年轻的姑娘。

这大清早的,缪宣甫一露面,就立即被数十双明亮的大眼睛盯上了,真是贴脸直面草原热情,他瞅了瞅女孩们手中的事物,猜测她们应当是在雅达的带领下制作药材。

这草原姑娘们个个朝气健美,甩着黝黑发亮的大辫子,红扑扑的脸蛋上是大大方方的笑容,即便看见了陌生人,她们也丝毫不羞涩,反而相当直率坦然地强势围观,彼此之间低声笑闹:

“没错,就是他!”

“长得真好看,南人都长这样吗?”

“皮肤好白,嘻嘻,他看过来了。”

“成年了吗?好高啊,有点瘦……”

“就等着你把他喂胖咯,乌日娜不是带了肉干奶酒来?”

“胡说什么呢,那是给我哥哥的。”

……

缪宣:拿着水盆的手,微微颤抖.jpg

缪宣头一次发现,这听力太好似乎也不全是优点,而更要命的是,乌云雅达也在朝他微笑,假如笑容也能代替语言的话,这个表情大约就是——“让我看看是哪个坏小子在偷瞅大姑娘”。

缪宣端起水盆,落荒败走。

乌云雅达是宣誓过要把一生都奉献给长生天的,因此不婚不育,只培养弟子,这也是缪宣为什么不能和雅达长期做邻居的原因,雅达的账内只留病人和弟子,没道理往旁边扎个年轻的未婚男子……

当然,要是霍埃兰勒愿意成为勃颚就没这问题了。

就在缪宣决定战略性撤退之后,姑娘们的笑声便响了一个度,恰在此时,河对岸驶过一队骑士,他们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为首的人正是达日嘎赤的长子巴根,这群人当然也看到了对岸的景象,于是纷纷躁动起来,活泼些的已经高高低低地打起了马哨。

和那没出息的小叔叔不一样,巴根支棱得不能再支棱,他不仅打马哨,还唱起了歌——除了不好听之外没有任何缺点,顿时换来姑娘们的一阵嬉笑。

缪宣叹为观止,看看人家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十五岁,和他这个刷了绿漆的老黄瓜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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