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铁骑踏山河四十六(2 / 2)

格日勒图续酒的动作一顿,他不轻不重地放下酒壶,发出咔哒的一声轻响:“老师还想要做什么呢?”

缪宣:“我想从侧面进攻,间接地击溃杭京的城防,减少攻城压力,让我们的军队尽快得到杭京……三个月,拖得已经太久了。”

侧面进攻?也许在缪宣看来,和卫景桓生死决斗就是对城防的削弱,可格日勒图以己度人,理所当然地把这句话理解成完全不同的意思——

他的小叔叔会借用阴影的优势,或是在城内刺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达官贵人,或是针对藏在室内的粮草和武器,以此来“间接击溃杭京城防”,这确实是一个累人的活计,但也没什么危险。/apk/

于是格日勒图道:“老师,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我,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我们都知道南人即将面临最大的难关,统治者必须要在平民百姓和军队中做出取舍,我相信我们都有耐心去等待一个结果。”

缪宣就知道格日勒图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万幸他开空头支票的技巧久经磨练,尤其在最后关头,往往能带来巨大暴击。

“是的,这也是我的私心。”缪宣轻声道,“我不想再看到太惨烈的局面了,杭京是中原最美丽的城市,假如可以,我想要尽量留下它……这里的气候也很好,在这里定居应当很舒适。”

格日勒图眨了眨眼:“小叔叔的意思是,想要长期留在这里吗?”

有誓言在前,格日勒图三兄弟注定要在攻打下中原、把南朝皇室祭天后分道扬镳,而既然他们注定了要东西南北地分开,那么这就有了一个要命的难题——如今靼人的大祭司,三人的叔父兼恩师霍埃兰勒,在未来要跟着谁走。

对此,小系统提问:【哥,你怎么看?】

缪宣:送命题.jpg

缪宣的判断十分准确,这就是一个要命的选择,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应对备案,毕竟他在这个世界是待不到那时候了,因此也从未想过那种必须要做选择的可怕未来。

因此一直以来,在面对大侄子们明争暗斗的试探拉拢中,缪宣都是拖着打太极。

但如今,唉,这计划赶不上变化,缪宣只能单方面地做出一个承诺……

结果还是开空头支票。

是的,我确实想要留在杭京——假如我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人,假如这副身躯不会崩溃。

可格日勒图哪里经历过空头支票的考验?一直以来他在小叔叔这里享受到的都是至诚至真的温柔待遇,霍埃兰勒的承诺好似从不会落空,只要得到了他的允许,那一切都永远能真正兑现……

更何况,缪宣隐瞒了这具建模身躯的破败,那些祭司的实力在他以下,根本查不出什么问题,因此大侄子们都以为,在这几年的养尊处优中,叔叔的身体修养得不错。

“杭京确实是个美丽的地方,确实会让人忍不住沉溺……”

格日勒图逐渐收敛起笑容,温和而认真地道:“老师,我会为你在这里建造最好的宫殿,以后就不要再随军奔走了吧,就留在这里修养,偶尔帮我治理领地,也帮我管理奴隶、牲畜和财产,好吗?”

缪宣听到这话,不禁一愣。

对格日勒图来说,这可是非常直接的表态了,相当于下放大权,即便在靼人以往的历史中,也几乎没有可汗会做出这种需要绝对信任的交付——唯一的例外大概来自歌谣里的英雄史诗,但在那个遥远的传说里,那位四处征战的靼人始祖,以“苍狼”为名字的可汗,只把家当交给了自己唯一的可贺敦,相当于左手倒右手,肉烂在锅里。

小系统小声咕哝着什么工资上交,而缪宣当然知道这是一次筹码巨大的拉拢,但他完全没办法回应这份好意。

一个即将离开的人,要怎么回应注定落空的托付呢。

但此时此刻,格日勒图正紧紧盯着他,缪宣无法,只能道:“感谢可汗的器重,假如那时候……我的身体还能够承担的话。”

果然答应了。

在格日勒图看来,这就是证据确凿的允诺,于是他懒洋洋地笑起来,像是捕捉到了猎物的雄狮,迫不及待地炫耀一番他了不起的收获,再展现一下他的力量:“我可不会让小叔叔受累,我的大臣和奴隶都能为你分忧——我会让他们乖乖听话,绝不给你制造麻烦。”

缪宣:“……多谢您。”

面对这样的承诺,缪宣真不知道该给出怎样匹配的回答,小系统也唉声叹气地扒拉开他内存里最隐秘的文件夹,要说缪宣还有些不确定,那小系统就觉得可以盖棺定论了。

格日勒图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只有一个要求,小叔叔不要再这样恭敬了,那些礼仪和约束都是留给被统治者的,你是我的……亲人,所以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就和以前一样。”

缪宣张了张嘴,最后也只道:“……您毕竟是我的可汗。”

格日勒图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回答,但他也不着急,毕竟,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知何时,窗户外的雪终于停了,室内的炉火烧得干燥烦闷,缪宣忍耐不住,又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格日勒图起身去推开窗户,让冷冽清新的夜风流入室内:“小叔叔,你感觉怎么样,会被风吹到吗?”

“多谢,这样就好多了……”缪宣顺着他的动作望向窗外,“雪停了吗?”

雪确实停了,庭院中的灯光不再被雪幕遮挡,终于能自在地四处散落,它们暖融融地浮在精心修剪过的树木上,好似也拥有了实体,能染红那些轻浮的积雪,夜风吹来,枝丫抖动,白影簌簌落下。

格日勒图支住窗户,留出一道二指宽的缝隙,他重新回到位置上,但这一回却提来了装着奶茶的茶壶:“既然那些南人的医师都说少喝酒,那就姑且相信他们一次,我们还是喝点养身体的吧。”

靼人坚信奶和酪是世界上最好的营养品之一,这点倒是和南人达成了认知一致,缪宣接过茶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窗外望去——雪落尽了,露出了埋在积雪下的嶙峋枝干,枯瘦干瘪的枝条上,有什么东西正缩在枝丫的岔口中,透过狭窄的窗户缝隙望去,那似乎是一点朱赤。

“竟然还有没被打落的花苞。”格日勒图也看到了,不禁有些惊讶,但随即又笑了,“不错,就让它留着吧,多少能妆点窗外的风景……希望它能撑到年关后吧,如果能开花就更好了。”

年关啊……

缪宣有些失神,垂眸啜了一口茶杯中的温热液体,醇厚的味道瞬间充盈在口腔内。

夜风有些大了,格日勒图便合上窗户,转过身笑道:“这样的梅花也只有在冬季才显得可贵了,等到来年开春,谁还会去看它?”

是啊,年关之后就是来年开春了,这世间的一切美好事物仿佛都会在新春后勃发,而当千万颜色于新春再临时,谁还会在乎去年寒冬残留下的残红呢?

就像是摇摇欲坠的南朝,就像是镇守着山河最后门户的将军,一切都注定要定格在这个寒冬之中,消弭于皑皑白雪之下。

缪宣无声地叹了口气。

“夜深了,小叔叔早些睡吧,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事情挂心。”格日勒图终于舍得起身告辞,他理所当然地许诺:

“等过几日,我先把杭京修整齐全,再送来给你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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