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似乎对众人的反应十分满意,起身背着手在椅子前来回走了两路,又朝诸位高声道:“依照我们太医院的规矩,这斗医过程中当时时记录,所用的方子也需全部存档,请问二位可有异议?”
玉珠自然摇头,刘太医脸上有些不好看,但想了想,终是没有说话。于是孙大夫又唤了两个吏目过来,一个跟着刘太医,一个跟着玉珠,以便观察记录。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孙大夫这才吩咐下人将那两位死囚押进来。
好一会儿,才见两个一身囚衣,手脚都戴着镣铐的汉子缓缓走进院子。因白花蛇毒剧烈,中毒者九死一生,故大理寺早做好了这两位中毒身亡的准备,换上的囚衣都是干干净净的,头脸也洗过了,这么看起来都是本本分分的模样,倒不似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孙大夫朝那二人说了试毒之事,那两人冷冷地不发一言,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已性命难保,淡然地看了一眼站立在两侧的刘大人和玉珠,各自站到她二人的身后。玉珠心中明白他们这是自己挑选了大夫,也算是把他们的性命交到了她的手里。心里头不由得有些紧张,手脚冰凉,手心却渗出了冷汗。
孙大夫朝身后掌蛇的杂役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马打开笼子,一伸手麻利地捏住了蛇的七寸,眼看着就要送到那两个死囚的小腿处……
许是被蛇咬过的缘故,玉珠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怕死了蛇。方才那蛇一进门她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会儿连看也不敢看,赶紧别过脸去。一旁的刘太医见她如此,便有些看不上,哼哼地笑了两声,十分不屑。
玉珠自然不理会他,待听到身后那死囚闷哼一声,便知时机已到,掏出怀中早已备好器具,正要动手,却听得孙大夫在前头喝止道:“且慢。”玉珠一愣,抬头见刘太医也是一脸焦急,额角都渗出了细汗。也不知为何,瞧着刘太医这副模样,玉珠原本不安的心竟慢慢平静下来,原来紧张的也不止她一个。
“急什么。”孙大夫端坐上首,缓缓笑道:“这二人都是罪大恶极之人,若是这般容易就被两位救起,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陛下吩咐过了,中毒后一刻钟方可医治。两位大人且先等等,喝杯茶再说。”
刘太医气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玉珠却在一旁点头笑道:“说的也是,方才来得太急,这会儿倒是口渴了。不知太医院可有今春的新茶,我最爱新茶的清香味。”
地上的两个伤患虽说还没昏过去,伤口也未见红肿留血,但明显地呼吸不畅,分明是已经中毒的症状。那白花蛇本就是剧毒,一旦中毒,九死一生,可孙大夫却偏偏不让人去医治,还非要等一刻钟的时间。刘太医急得瞪大眼睛瞅着桌子上的沙漏,只恨不得冲上前将那里头的沙子全倒出来。
众人见他一老一少,一个焦躁不安,一个气定神闲,心中有了思量,有几个原本一心看好刘太医的,这会儿也忍不住心里头直犯嘀咕,但到底没说什么,只一双眼睛一会儿瞧瞧刘太医,一会儿又看看玉珠,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品了一杯上好的六安瓜片后,玉珠这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看了一眼沙漏,见里头的沙子眼看着就要漏尽了,这才捋起袖子,将怀里的家伙什一一掏出来。众人睁大眼瞧着,布条、小刀、牛角筒,东西倒是五花八门。
那边刘太医已经切开了伤口在挤毒血,玉珠则不慌不忙地先用软布在伤口上方狠狠地打了个结,然后才用刀在伤口中央划了道十字形的口子,将牛角筒逼近了,使劲挤出毒血。她手中不停,口中也不紧不慢地吩咐道:“快去打桶水过来,放两大勺盐。”
一旁候着的杂役赶紧应了,很快就从提了一大桶水过来。玉珠将毒血挤尽后,又用盐水将伤口反复冲洗。众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处理方式,都觉新奇,不由得纷纷靠近了些,遮得连上首的孙大夫都看不清了。
孙大夫忍不住皱眉喝道:“都离远些,挡着做什么?又不是这一时半活儿就能救活的,左右有记录,还怕错过什么。”
大伙儿素来被他喝斥惯了的,这会儿都只回头朝他笑笑,却没有让开,仍凑过去近看。还有个胆子大的,嘻嘻笑道:“孙大人,反正秦姑娘是你徒弟,回头让她仔细说给你听,我们又听不到,只得自己瞧了。”
众人一时哄笑。孙大夫啐了他一口,倒也没发火。
刘太医这会儿已吩咐杂役去库房取了药来,捣碎后敷在伤口上。玉珠这边方才排尽了毒,将之前系在伤口上方的软布解开松了一会儿,复又扎紧,然后让杂役将她随身带来的小包袱打开。
众人之前听她说起过半边莲,早已对她包里的东西虎视眈眈,这会儿都凑过脑袋去看,猛然间只瞧见几只大蝎子和蜈蚣,都吓了一跳,齐齐往后退了几步。待见那些毒物都静静地待在包袱里不动弹,才凑近了些仔细看,才晓得原来都是死物。
“秦大人要用这些毒物来治蛇毒?”众人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玉珠匆忙地点了点头,并不细说,只吩咐杂役按照她说的方子去煎药。她每报一个药名,众人的眉头就跟着颤一下,直到她说完了,大伙儿都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齐齐地擦了擦汗,相互对视一眼,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不过既然这是斗医,便是众人有再多的异议,这会儿也不便提出来。不过也有几个实在看不下去了的,摇着头去了刘太医那边,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说道:“简直是乱来”。
玉珠的所有精神都集中在病人身上,左右是听不见,自不会理会,倒是一旁支持她的御药房的吏目们十分不悦,睁大眼死瞪着那几位大夫,小声地反驳道:“你若是高明,怎么不学刘大人与秦姑娘斗医?”
那人顿时不说话了,怏怏地走到一边去。
趁着煎药的工夫,玉珠又吩咐杂役们卸了床板将病人抬进屋。这白花蛇乃是剧毒,一日未痊愈,这比试的结果便一日不出来,故此次斗医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数月,太医院早已准备了两间客房供病人疗伤。此外还备了刘太医和玉珠二人的房间,以便病人晚上突发病症。
这前头的急救处理完了,后面便没有什么好看的,只需盯紧了方子就是。在孙大夫的几次催促下,众人好歹才散了。玉珠这边却是没什么忙的,待病人服下第一剂药后,她只需在房里静候,且观后效便可。
屋里有太医院负责记录的吏目看着,玉珠也不必费许多心思,在房里候了一会儿,见那病人并未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她便起身出门透透气。一打开门,差点和正要进门的张胜撞到了一起,张胜赶紧后退了好几步,离得远远的了,才吐了口气,道:“顾…顾大人来了。”
顾咏来了!玉珠心中一喜,不由得喜笑颜开,“顾大哥来了,他进太医院了么?”
张胜点点头,回道:“他说昨儿晚上染了风寒,正寻了我爷爷在诊脉。不过我瞧他红光满面的,不像是害病的模样。你若是再不去,他少不得要被我爷爷扎几针。”
玉珠哪里猜不到他的意思,忍俊不禁道:“反正张老爷子也不会乱来,就算扎几针也坏不了事儿,不过是痛几下罢了。”口中虽这么说着,脚下却丝毫不停,赶紧去前院寻人。张胜一步不离地跟在后头,急急忙忙地问道:“我却是有话要问你,那蝎子蜈蚣不是有剧毒么,为何能入药?究竟是何功效?”
玉珠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笑道:“左右不过一两日,待那病人醒过来了我再答复你,可好。”如今病人尚未醒转,她便是将那些药材的药效一一说明,只怕他也不信,还不如等病人醒过来,届时根本不必她费心解释,众人也会深信不疑。
可惜张胜却不是外头那些太医们,他跟着玉珠时日已久,知道她的性子,若不是有十成的把握也不会贸然同意与刘太医比试。既然如此,那方子自然不会有问题。眼看着玉珠就要走了,张胜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拽住玉珠的袖子,急切地道:“不成,你若是今儿不说,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整天脑子里挂着都是这个事儿。师姐你可不能走。”
玉珠没想到平素安分得像只小兔子似的张胜居然也有这么热切的时候,不由得吃了一惊,不过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张胜明明胆子小的跟蚂蚁一般,却偏偏能狠下心去学解剖,若非内心对医术的渴望,只怕也撑不下去。想到此处,她也不急着去见顾咏,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将药方的组成细细道来。
好不容易才到了前院,进门的时候,张老爷子果然端了针套出来做出了要下针的姿态,顾咏则浓眉微蹙,银牙紧咬,伸着胳膊,却远远地将脑袋别到一边去。忽瞧见玉珠进屋,顾咏霍地站起身,一下子冲到了玉珠跟前。
因张家祖孙在跟前,顾咏自然不好乱说话,只将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玉珠看,目光中满是担忧。顿了好半天,他才憋出了一句,“你还好吧。”
玉珠含笑朝他点点头,柔声道:“无妨。”想了想,又补充道:“病人已睡下了,也不知何时醒过来。不过我有信心,定能将他医治好。”
顾咏亦鼓励道:“我自然是信你的。不过方才张大人说你这几晚需歇在宫里,我怕你会不习惯,要不,一会儿我告假回去帮你拿些东西过来。衣服被褥。洗漱用具什么的。”
“顾大人何不将院子一道儿搬过来。”张老爷子在一旁瞧着他俩你看我我看你,实在忍不住笑着打趣道。
玉珠到底是女孩子,面皮薄,被他这么一笑话便有些脸红。倒是顾咏素来脸皮厚惯了的,闻言不仅不觉得丢脸,反而笑着应道:“我倒是想,就怕太医院里头放不下。”
到底是在太医院,两人能见个面已是不易,说了几句话后,顾咏便依依不舍地告了辞。他人影方出了大门,就见有人急急忙忙地冲进来,朝玉珠急切地大声道:“秦大夫,你快过去瞧瞧,那病人似乎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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