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穷官儿家的儿子、会过日子二十多年的苏探花一口气没上来,活活疼死过去了。
丁牢头顷刻傻眼:“不是,这怎么治不好还给人家治死了?”
跌打大夫连忙探探苏旭的鼻息、再摸摸他的脉搏:“不妨,不妨。我看小苏相公这八成是财迷心窍、为钱晕厥。”
丁牢头松一口气:“那就不关咱的事儿了……”
那日,关在天牢另一头儿的吴旺发唉声叹气地对秦王府派来的内应说道:“谁能想到,这姓苏的小白脸儿竟然如此硬气?在牢里折磨受到这等份儿上,居然还是不肯吐口儿。屈打成招四个字在他这里便似行不通似的。”
传话的也跟着点头:“毕竟不能直接打死。可恨王爷竟白使了银子打点牢头。”
躲在角落处偷听的丁牢头与那跌打大夫相视一笑。
丁牢头随手递了一张银票过去,他志得意满:“老五,这事儿你可别说出去啊。”
那个被称作老五的家伙将头上兜帽一掀,露出个天牢禁子的打扮。
他笑嘻嘻地说:“丁牢头,要说两头儿赚钱,您可是天下第一。”
丁牢头“切”了一声:“这么多年了,跟着我混哪回让你们吃亏?如何?那小苏相公的伤没关系了吧?”
老五满脸坏笑:“自然无妨。他的腿就是我夹断的。白天打人,晚上治伤。一鱼二吃是祖传的手艺。经我这么一治,他就是秋后问斩也能指着自己双腿走上法场。他要跛了您到时候扣我月钱!”
丁牢头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行吧。这是苏少奶奶额外赏你的。好好儿当差去吧。”
当苏旭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身上松快了许多,伤口虽然还是隐隐作痛,但已经无那种溃烂灼烧之感。咳嗽了两声,他发现身上居然还盖了床棉被。
苏旭怏怏地想:柳溶月,你为个要死的人值得下这血本儿么?傻姑娘,你还得留着嫁妆过后半辈子呢。
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的动静儿,苏旭看丁牢头抱着个罐子向自己走来。
打开牢门,丁牢头将苏旭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禁呵呵一笑:“行啊!精神多了!那大夫最擅棍棒红伤。他即说你的命保住了,那就是保住了。”
苏旭惨然苦笑:“牢头您说笑了,苏旭身陷囹圄,自忖死罪,只怕这条命……早晚是保不住的……我娘子不该花这冤钱……你们也是多余救我……”
丁牢头懒得理他:“刚炖出来的肥鸡,香得很!你好歹吃点儿攒些精神。”
苏旭心头郁结,没有胃口,他虚虚一推:“吃不下。”
丁牢头有些可惜:“这炖鸡值一两银子,你不吃我也不退钱。”
苏旭立刻脸色大变:“劳驾您扶我起来尝尝!”
靠坐在稻草垛上,苏旭捧着罐子慢慢咀嚼鸡肉。肥鸡炖得喷香软烂、咸淡适中,里面还有参片滋补,果然很合他口味。他熟悉这个味道,他做女子身体不适的时候,有个人曾经百忙里为他做过这个。
再吃两口,苏旭抬起头来:“丁牢头,你骗我。这肥鸡分明是我娘子亲手炖的。哪里是她一两银子同你买的?”
丁牢头“嘿”了一声:“你这舌头倒是很灵,不过你娘子嘱咐我了,若不这么说,料你不肯吃。不是我说,你家小娘子是个人才,果然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苏旭黯然叹息:“将死之人不值她如此劳神。”
丁牢头今日倒似有空,他一屁股坐在了苏旭身边,从怀里掏出个小小酒壶自顾吮了一口:“苏相公啊!牢头我呢,在刑部混事儿也十来年了。这些年我冷眼看着,死死活活、起起落落,如山铁案也不知道翻了多少?你年纪轻轻,又娶了如此坚贞贤惠的老婆,何必这样自暴自弃?你的案子还没判决,万里有一呢!”说着,他将手中酒壶递给苏旭:“喝点儿,暖和暖和,解解身上的疼。”
苏旭接过酒壶,小抿了一口。
他重伤得治,身子略好,心思也渐渐清明了起来:“丁牢头,我入狱十来日,从未见你对我有什么照顾,怎么今天有空儿和我闲聊?我娘子给你银子总不会含着这一项吧?”
丁牢头尴尬一笑:“小苏相公也是个聪明人儿。我今日便实在告诉你吧,其实咱俩也算有些渊源,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问你,你可知道你头一任岳父林侍郎是为什么发配边疆?”
苏旭一愣,没想到还有人会提起这些旧事,他略想了想:“听说是贪墨结党。”
丁牢头一乐:“你可知他与谁结党?贪墨了何方工程?”
苏旭摇头:“那时候我还小,爹娘没和我细说这些。”
丁牢头一拍胸脯,满脸得意:“我告诉你吧!林侍郎就是跟我家结党!贪墨的便是修大牢的银子!我二叔儿曾经做过刑部侍郎!当初他俩一块儿贪的!”
苏旭闻听此言、抬头四顾,看看这撒气漏风、内室冰冻的刑部大牢,他这辈子头回觉得自己头任老丈人判得丁点儿不冤,充军发配都算便宜他了。
丁牢头也是无限感慨:“你说本朝无官不贪,他俩贪点儿就贪点儿,谁能说什么?谁知道他俩贪得无厌啊!用了那么多糟石朽木,结果修塌了天牢。这才双双罢官丢职、发配边陲,连累着我当年好端端一个清吏司小主事也给就地免官,眼看着大好前程化为乌有,为混口饭吃才到这里当了牢子。唉,虽说也不少挣吧。但是此生终究意难平啊……”
丁牢头这话说的……苏旭都不知道如何接茬儿……
他只好低头再闷口儿酒。
丁牢头一把抢过酒壶:“好好喝你的鸡汤!喝我的酒你还来劲了!”说着,他叹了口气:“自然,我知道您爹苏尚书是这朝里少有的清官。你呢,官声也算不错。听说今年发水,要不是你亲上大堤,京城就淹了。不瞒你说,小苏大人,自从你给关入刑部大牢,真有不少宛平百姓抹着眼泪来给你送吃送喝。可见你是个难得的好官。不过那些吃喝儿都让我们私自昧下,没人告诉你罢了。”
苏旭暗道一声:惭愧。这都是柳大人为我挣下的名声。不是!你们也太不要脸了吧?老乡给我送饭你们也贪!
丁牢头继续说道:“我也不瞒你说。秦王爷是给了我们赏赐的,让我们在牢里将你磋磨至死,这案也就平了。得亏我们好说歹说,力劝王爷还是把您明正典刑了比较解恨,您才不至于横死在这儿。秦王爷现在一门心思就想着过了年剐了您过瘾。所以小苏大人,您把心放肚子里,起码腊月您没事儿。”
苏旭脸色大变:“竟然判我去受剐刑么?那你还不如让我横死牢里呢!”
丁牢头打个哈哈:“一日不上法场,一日就有变数。要死这路事儿,您着什么急?便是真要剐了您,到时候您让少夫人打点打点刽子手,也能给个痛快。”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您想不到吧?您前老丈人林侍郎跟我二叔要回来了。您这官司,我看备不住还有变化!”
苏旭心中恚怒:你们这是琢磨柳溶月的银子到无所不用其极啊!
不过他现在已经完全糊涂了:“林侍郎有望回京?他就算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丁牢头神色凝重:“去年这会儿离京的两淮盐运使柳大人,就是您现在的老丈人,他不是授命去查私盐大案吗?有着落了!得亏有林侍郎跟我二叔出首作证,这才当场逮住了一个私盐大贩。”
丁牢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说那贼子姓宋,曾经在秦王府当过长史……”
苏旭心中一突:“怪不得殷山上不曾寻到宋长史的尸体,原来是避去了两淮!”
丁牢头有些不屑:“小苏相公,你和你夫人今天说话儿,我听了个七七八八。你也忒老实了。竟然没教她怎么为你翻案?”
苏旭垂头装傻,他心道:我俩说什么能让你全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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