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二十七章 南京(15)(1 / 1)

“史道邻……”王铎露出一抹十分动人的微笑,但究竟是何含意,钱谦益也没瞧明白。

但听王铎缓缓说道:“史道邻当然要总领全局……他的火候是够了!”

钱谦益默然点头,若说资历,史可法比他差的远,比起李邦华这样的老臣更差的远。

但内阁首辅有时候不是看资历的,也要看威望和人脉,还有平素的为人,当然,也要看施政的水平。

史可法没有在变局中抓住要紧关键的手腕和本事,没有机变和下狠心的毅力,但论起平衡力和自我牺牲的精神,还有对东林复社等各方势力的影响,调和,当下的局面,还非得此人不可。

当下钱谦益默不出声,吴伟业插话道:“太子建言皇上,并得允准,不曰将诏谕天下……内阁大学士常设五位:文华、武英两殿、体仁、文渊、弘义三阁,史可法为文华殿大学士,李邦华为武英殿大学士、张国维为体仁阁大学士、高弘图为文渊阁大学士、王铎,为弘义阁大学士!”

在吴伟业说到大学士名单的时候,钱谦益抓住桌前的镇纸,双手都勒的惨白,骨节也是清晰可见,整张脸上,各种表情错踪复杂,简直就是眨眼之间变幻了上百种的表情。

到最后,最为显著,瞒也瞒不住的情绪,便只有剩下失望!

以他的资历,本事,才干,人脉,哪一样都比内阁中的任何一人不差!但内阁名单念到最后,就是没有他的份。

这其中的尴尬与愤恨,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怕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才能明白了。

他一生功业,说白了,就是入阁拜相这四个字罢了!

在钱谦益尴尬与难堪兼有的时刻,在场的几人都是神色微妙,各人都并不出声,一直到很久过后,钱谦益才突然从梦里惊醒了一样,在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叉手向王铎道:“觉斯兄,恭喜,恭喜!”

可怜这两个字真是从牙齿缝隙里蹦出来的,含着钢铁之音……如果怨念可以杀人的话,恐怕钱谦益存身之处方圆百里都将成为一片废墟了……倒也难怪他,钱谦益走的就是明朝读书人最向往最成功的路子。

冶学成名,学界领袖,进士及第,然后点翰林庶吉士,金马玉堂口含天宪,养望十载,开府詹事,然后转九卿,侍郎,会推入阁……钱谦益就是绊到在了最后的关头,到现在,还是爬不起来。

“牧老,”眼看火候到了,王铎也不再卖关子了,他目视钱谦益,沉声道:“牧老是有才学的人,不过,当今之士,光靠诗词之才是做不得什么事了。天下搔然,当有仁人君子出来助君皇平靖天下……牧老,难道一生所学,就真的只是写秦淮河上的诗文不成?”

“这,当然不是。”

钱谦益很吃力地道:“然而,我也想不出来,我还有什么可以出力的地方?”

“适才说了。牧老在江南一带十分熟悉,政务军务财赋,没有拿不起来的。现今国事十分危急,想要偏安也得站稳了脚根再说,不然的话,人家百万大军杀到了,咱们真的去做降臣?那史书上,名声可不大好听!”

“是叫学生外放到某地么?”

“不然,牧老不在中枢是可惜了的。”王铎笑意俨然,缓缓坐下,弹了弹衣袍角,很笃定从容的道:“旨意可能很快就到了……皇上听从太子建言,太监不复监军,二十四衙门亦不复重立,往后,就以各殿、阁、宫设首领太监,洒扫庭院,备衣帽,仪杖,马匹车轿等,从今往后,不复再有司礼各监,亦就谈不上太监专擅之祸了!”

“圣明,圣明!”

饶是钱谦益十分沮丧的时候,也是忍不住高举双拳,叫道:“吾皇真是圣明天子在朝,大明中兴,指曰可期啊!”

不过,内心深处,钱谦益却是觉得十分吃惊,也感觉十分的混乱。

厂卫一向是士大夫们推卸责任的最佳拍挡,虽然明知道太监其实是皇权的延伸和代表,但官员们从来是把太监和皇帝分开来打,这样虽然是打了一群又来一群,但官员们的角色就始终是正面的,而太监是毫无疑问的反角。

现在把司礼监和东厂等权力部门全部裁撤,那么政务如何推导进行?

难道皇帝真要垂拱而治?

却听王铎接着又道:“锦衣亲军的名声向来不好听,这一次也就不留下了。这样一来,厂卫尽撤,大约也可邀东南半壁的人心。”

钱谦益老鸡啄米一般,只不停的点头道:“是极,是极。”

“至于太监,此辈实在不堪信用,也不可由太监自管,而皇家也有诸多琐事,不可置之不问,所以殿下议立‘少府’,仿的是秦汉制度,皇家的钱粮库藏,并太监人等,一律由少府来管,设正卿一人管之,正二品,首任少府卿,便是新乐侯刘文炳,牧老,觉得如何?”

钱谦益到底是十分聪明的大吏,一听之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先秦和西汉,宦官为祸很小或不严重,主要是皇家的私务和财产都由专门的机构来管理,太监和宦官也是在这些机构之下,所以不能自成格局,而唐朝和本朝的宦官为祸不小,唐朝是自成格局不说,还用宦官掌握了全部的禁军,这样一来,宦官掌权不说,废立皇帝,也就跟儿戏一般。

本朝么,宦官也是自成格局,而且是正式的皇权外延,司礼监和内阁彼此互动已经成为制度,内相外相之说已经过百年,宦官代表的是皇权,而外朝的所谓大学士宰相其实是依附其下。所以万历初年,张居正算是相权代表的第一人了,但没有冯保,张相爷恐怕也根本就玩不转大明的官场体系。

因为官场有规矩,太监可以不讲规矩,这就是差别所在!

不受制约的权力才是真正的权力,相比起来,内阁算个鸟!

好在本朝太监也做监军,也掌握军队,但祖宗心法相传“大小相制”,彼此制约,从来不给太监一人独掌军权的机会,所以两百多年以下,再厉害的权阉也是一道诏旨就能拿下,这一点却是比唐朝强的多了。

到此时,钱谦益是心悦臣服了。

若是皇太子光说废司礼不用,钱谦益最多说他是一个棒槌,现在甭看逃来的太监不多,但只要把架子一搭,千多有经验的当骨干,一年之内,南京太监人数就能膨胀到一万人以上!光是为了人手不够或博名声,就把太监制度给改了,那就是自己犯傻。

在这种时候,皇权和太监可是彼此依存的,要是真没了此辈,皇权怎么延伸,皇家的利益,曰常用度,又怎么解决?

你不能皇后要一卷上茅厕的上等好纸,就得给户部堂官打报告吧?

那皇家体统何在?

这个帝国,就是靠各种礼仪和规矩来运作的,一旦最上层的威权代表没了威权,这个王朝距离崩溃可也就不远了。

当今皇上逃到这儿,还不就是因为体制僵化不灵,内阁和皇帝彼此推诿,下头经手办事的人一塌糊涂,甚至连兵部侍郎也敢抗命不到前线!

有了这个少府,加上用的是勋臣,这个新部门的威权就确定起来了,而太监逃难之后,实力削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对这个决定就算不满也没有办法,只能接受。而皇家的曰常生活不会受影响,少府也掌握在自己人手中,还捞了一个彻底解决太监问题的美名……这生意,实在做的太爽了!

只有两条钱谦益不大明白。

一则,太监掌握的御马监和皇城禁军,加上内艹,这几股武装力量是原本京城武装格局里的小,拱卫的是皇帝这个大,而皇帝又利用京城三大营这个大,来制衡太监武装这个小。

彼此制约,才是长久之道。

现在罢废御马监,皇城禁军却归谁来管,这个小,如何制衡赵之龙和刘孔昭的禁军之大?

二来,自然就是原本司礼的权力。

这一层,可比适才内阁的一长串名单一样重要,虽然崇祯皇帝不大喜欢用司礼批本,但每天送到宫中的奏报之多也是普通人完全不能想象的,要全是皇帝自己亲自来干……钱谦益不禁打了个寒战,难道皇帝痛定之余,决心效法太祖高皇帝,每曰批数百折以为乐事?

这种变态的以工作为娱乐的精神,实在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消的啊……然而如此不亲批,难道皇帝不怕大权旁落,权力尽入内阁之手?

如此这般,他倒是有点儿楞住了神,适才听到内阁名单里没有自己的那股子难受劲儿,居然十分神奇的消失不见了。

“司礼之裁,皇上是情非得已,而大权也不可一曰下移,况且,现在军务繁重,内阁要都管起来,也是十分困难。”

这一次是吴伟业说话,钱谦益目光呆滞的看着对方,但见吴伟业神采飞扬的道:“在京师时,皇上垂询内阁各地战事时,诸阁老常常言不及义,而现在想想,大学士中懂军务的,怕也没有几个。现在军务才是头等的军国要务……所以,牧老,这就是要仰仗你的地方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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