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一道刀光电闪雷鸣般从天而降,凌空斩断步千洐背后的夺命箭矢!步千洐后背一热,怔然回望,却只见破月纤瘦的身子与自己紧贴。她背对着他,只能看到一缕黑发自髻中散落,静静垂在雪白的脸侧。
两人来不及说任何话,又一轮箭雨从四面八方袭来。若说之前步千洐置生死于度外,此刻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死了。
要带她逃出去。这念头像是火种,几乎将他全身的血点燃。战斗了许久的身躯原已疲惫,此时陡然精神大振。他厉喝道:“走!”提气欲冲,却惊见破月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
她晃了晃,身子缓缓向后倒去。步千洐仿佛感觉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也随着她的倒下而断裂,慌忙抬手,将她抱住。却见她右腰一支长箭对穿,手脚各处更是有无数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早将她的月白襦裙尽染。她掉头杀入重围,早已伤痕累累筋疲力尽。腰上这一箭,正是方才救步千洐时被暗箭所伤。
无数刀锋枪尖已逼了过来,数千青仑兵严阵以待,只要两人稍有异动,便会被刺个对穿。可步千洐根本不管,抱着破月缓缓蹲下,只见她眸色悲伤、面色煞白,声音有些无奈:“阿步……”
“我在这里。”步千洐丢了鸣鸿,紧紧将她抱入怀里。
破月欣慰地笑了,倚在他怀里,发觉自己什么也不惧。
方才在林子边缘,见他义无反顾地折返,她竟然一点都不惊讶,一点都不怨他再次丢下自己。将军百战死,她对自己说,多么豪情悲壮的言辞。可从没人说过,对将军爱之入骨的女子,又该何去何从?
她只知道,她不要他死。
数步外,赵魄连滚带爬,灰头土脸。他伤势并不重,在亲兵搀扶下站起来,喘着粗气吼道:“绑了!”
地牢里阴暗潮湿,步千洐静坐在污黑的地面,手足上都有碗口粗的精铁锁链,将他拴在墙壁上,只能在方寸之地移动。
被俘当日,就有军医为他诊治,他自然不会拒绝。如今数处大小伤口开始结痂,已无大碍。
可他没有破月的消息。
他想得十分清楚:若是破月不幸去了,他生无可恋,自会忍辱负重,直至杀死赵魄、平定青仑叛军,便随破月而去;若破月活下来,定被赵魄利用,威胁他投诚。若换了旁人,他或许有办法虚与委蛇情义两全,可赵魄生性谨慎狠辣,只怕会逼得他毫无退路。
不过赵魄不杀自己,必然有所图谋。天无绝人之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今已是第五日,他看着头顶小窗月光稀疏,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急如焚。
正在这时,牢中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步千洐精神一振、暗自戒备——来了。
数名亲卫持刀保护,赵魄缓缓走到了牢门外。亲兵搬来桌椅,布置丰盛的酒菜。赵魄款款坐下,也不看步千洐,举杯独酌,神色悠然。
比起一年前,如今的赵魄可谓改头换面。黑色锦袍玉带,头戴金冠,脚踩鹿皮靴,俨然帝京贵人。只是多年奴隶生涯,令他英武的面容饱含风霜,看起来更像戎马一生的将军枭雄。
步千洐虽对他毫不畏惧,闻到酒香,却是暗咽口水。赵魄似察觉到他的馋意,给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从食盒中拿出些酒菜,摆放在步千洐面前。
步千洐也不废话,拖着沉重的镣铐,拿起酒壶,仰头咕噜噜一饮而尽。放下酒壶,眸色舒展:“好酒。”
赵魄放下筷子:“义弟喜欢,明日便将我搜集的数百坛美酒搬过来。”亲卫恭敬答是。步千洐面色平静:“既叫我声义弟,不知你将弟妹如何了?”
赵魄笑道:“放心,她好得很。她若有事,我今日跟义弟还有何谈的必要?”
步千洐眸色冷淡,但饮不语。
牢中武士们退得干干净净,只余数十名亲卫。赵魄看着步千洐:“当日我在青仑城外所言,诚意不变。只要你弃暗投明,今后兄弟二人共坐河山,岂不畅快?”
步千洐将酒杯一丢,淡淡道:“先让我见她。否则什么都不必谈。”
赵魄见他神色坚决,也不气恼,笑道:“夫妇情深,令人感动。罢了,我也不想多费口舌。来人,将颜破月带上来。”
步千洐眸色一震,一下子从地上弹起,上前两步,却被锁链阻住。他举目张望,神色倏然大变——两个青仑兵抬着担架,缓缓从阴暗的过道步出。担架上那人俏容煞白,双目紧闭,不正是破月是谁?
“月儿!”步千洐奋力一挣,锁链哐当巨响,可破月似是昏迷,眉头轻蹙,没有睁眼。她的脸毫无血色,比几日前还要虚弱憔悴许多。步千洐心头怒火炽烈,紧盯赵魄:“你将她如何了?”
士兵将破月放在地上。赵魄道:“她的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军医说,已是第五日,过了今晚再不医治,内力再深厚,也无活路。”
想到破月这几日受尽伤痛折磨,步千洐心如刀绞,按捺怒火道:“你要怎样我都答应,立即替她医治!”
赵魄眼睛一亮,笑容加深:“义弟快人快语,果然真英雄。本王也不叫你为难,只要你立誓拜我为主,供我驱策,我保你与弟妹一辈子美满夫妻,荣华富贵,决不食言。”
“好。”步千洐面沉如水,没有半点迟疑,“我步千洐今后便是赵魄之仆,一世听候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违此誓,叫我五雷轰顶、身首异处。快救她!”
赵魄笑笑,片刻后,一名老军医走到破月跟前,蹲下开始治疗。步千洐松了口气,目光始终锁在破月身上。
赵魄却笑道:“口说无凭,千洐,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诚意呢?”
步千洐心头冷笑:“你要我如何证明?”
赵魄摇头:“义弟是多么聪明的人,只怕今日我救了弟妹,他日你翻脸比翻书还快。就算你投了我,他日有诚王做靠山,天大的枷锁你都能洗脱。”他这么一说,军医又停下手中动作,站了起来。
步千洐隐约看到破月腰上袒露的一小块苍白肌肤,深深的伤口血流不止,而她嘤咛一声,蹙眉咬唇,似乎极为痛苦。他强行将目光移到赵魄脸上,冷笑道:“你既不信我,到底要如何?”
赵魄淡笑:“去杀个人。”
步千洐神色一震。
赵魄道:“我自不会叫你去杀皇帝。以你性情,只怕宁愿与破月殉情,也不肯对皇帝动手。这样吧,你去杀了赵初肃。他就在距此不远的湖苏城。五日之内,将人头带给我。”
步千洐心头一震,赵魄此计甚毒,杀了赵初肃,再传出步千洐叛变的消息,北伐军势必军心大乱;而他步千洐,即便不投靠青仑,今生今世也不能容于大胥了。他心中一时没了计策,便想多拖得一日是一日。
“好,我答应你。”他答得毫不迟疑,话锋一转道,“只是赵初肃身旁高手如云,要想取他人头并非易事。若是一击不得手,再难成事。五日太短,半月方能成事。”
赵魄看着他轻蹙的眉,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便道:“最多十日。”
步千洐犹豫片刻,点头。军医这才继续替破月治疗。
过了半个时辰,小兵将煎好的药送来,军医撬开破月的嘴让她服下,起身道:“夫人的伤,再过十天半月,应无大碍。”
步千洐依旧沉默地盯着破月,静如雕塑,仿佛对一切都不关心。
赵魄见他神色凝重,眸中爱意笃深,对他的决心又信了三分。笑道:“当然,你不要拿假人头来蒙骗大哥。我与赵初肃交手数次,更有他手下降将。你若玩半点花样,我这娇弱的弟妹,便只能……”
步千洐心念一转,冷道:“若我杀了赵初肃,你却不放月儿,又该如何?”
赵魄正色道:“本王以真神之名起誓,若步千洐杀了赵初肃,我必毫发无伤地放了颜破月。若违此誓,教我子子孙孙沦为奴隶,灵魂堕入地狱。”这对于青仑人来说是很严重的誓言了,步千洐却摇头:“不成,大哥翻脸亦比翻书还快。小弟如何敢信你?只怕我杀了赵初肃,你转眼再杀了我二人,真是轻而易举。”
这话本是赵魄说他的,如今被他如数奉还,赵魄不怒反笑:“那你要如何?”
“我不能将赵初肃人头送回军营,你的骑兵着实厉害,我算领教过了。咱们另约个地方。待月儿安全脱身,我了无牵挂也已不容于大胥,自当忠心追随你。”步千洐道。
赵魄听他说自己骑兵厉害,倒是心头一悦。不过还是有些迟疑。毕竟步千洐武艺高强,若是离了上万人的军营,万一他使诈,掳了颜破月去,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成。”赵魄道。
步千洐摇头:“若是保不住她的命,那我只能与月儿同生共死,来世再做夫妻。”再不看赵魄,径自看着破月。
赵魄沉默片刻,到底是杀死赵初肃令大胥军心大乱的诱惑占了上风,便朗声道:“可。便约在十日后日出时分,大营东面五十里,我派五百士兵押送颜破月。”他对步千洐武艺到底有多高并无概念,但派这五百人,并非托大。这五百人比当日围攻步千洐的骑兵更加精锐,结成铁甲阵更是威力倍增。且步千洐带着个重伤的颜破月,实力大打折扣,就一定不是这五百人的对手。
步千洐心头一沉,想的也是带着重伤的破月,极难脱身。但面上不露分毫,眉宇中竟似有些疲惫,嗓音亦是低哑:“我既应承,自会做到。我有个要求——去杀赵初肃前,让我同她待一会儿。”
赵魄还以为他还要讨价还价,未料步阎罗生性洒脱纵横无敌,却提出如此痴愚的要求,不由得哈哈大笑:“罢了,将她抬进去。”
士兵将破月抬进来。步千洐立刻坐下,双手撑在担架旁,大气也不忍出,静静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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