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里收的麦子,基本上都缴了公粮。“开青”期间,各家拾的麦子多少,决定了全家一年能吃上几顿白面。遇到麦子欠收年头,甚至决定了春节是否能吃上白面饺子。
队里一宣布“开青”,全大队男女老少,只要能出门活动的,爬也要爬到地里,拾上几把麦穗。
姐打听到明天凌晨,队里要宣布“开青”,立马如同解放军指战员一样,开始安排部署。
晚饭,特意让娘贴了一锅高粱面掺一些玉米面的饼子,熬了一锅干白菜帮、粉条、腊肉大锅菜。说是放了腊肉,我吃了两碗,也只吃到筷子头大的一点肉。
饭后,姐把我们召集在一起,交流了一下事先踩点情况,然后,针对哪个洼、哪个队、哪儿丢的麦子多的地块,进行分组。姐弟六人,两人一组,分成三组。
姐站在屋子中间宣布:“我和瑞修,有力气,抢西北洼四队的一块麦子地,那儿地壮,麦穗大,丢得多。”
我想,姐是把那块地作为主攻“阵地”。
“瑞仁和瑞儆,手头快,抢西南洼一队的一块麦地,一队小队长是个马虎人,对活要求不细,丢在地里的麦子一胡噜一把。”
这块地离大队近,抢得人多,姐打的是一场快、狠、准的歼灭战。
“瑞僖带着瑞伦去东南洼咱队的那块碱地,麦子长得不好,抢青的人少,比较安全。”
我是干活二五眼,五弟还干不了多少活,姐把我俩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爹,你和我娘就自己盘算着来吧。”
爹通常是拉着胶轮车,带上两米半宽的铁耙子,在抢拾麦子的人身后,几垄几垄地去拉。累是累了点,往往收获颇丰。
姐把活分配完,催促我们:“你们哥几个抓紧回东屋睡觉,要穿着衣服睡。”又走到院子里,仔细检查了一遍荆条筐和麻绳,把筐子整齐排在墙根下,确保背起来就跑,不耽误时间。
天刚蒙蒙亮,各小队的钟声齐刷刷、急骤骤响起来。
大哥、二哥、四弟像按了弹簧一样蹦下炕,和姐打开屋门,冲了出去。
爹和娘也麻利地拉起车走了。
全大队一时人声鼎沸,狗像疯了似的叫个不停。半袋烟的工夫,一切归于平静,好像又沉浸在酣睡之中。
我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站在炕边伸了个懒腰,拍醒还在熟睡的五弟。出屋背上筐子,拽着五弟的胳膊,一步三摇走向东南洼。
家家户户大门敞着,社会的风气好,人们的道德好,更何况,大都家徒四壁,偷无可偷。
东南洼基本上是孩子,东一堆西一伙地拾着麦穗。
我嫌几根几根拾着麻烦,把两手张开,像两把小耙子一样,在地面上划拉,不大会儿工夫弄一把。
五弟人虽小,但讲究,边拾边把麦头对齐,手里拿不下了,喊一声:“三哥,给。”
相邻东岭大队的麦地已经收割完,但是今天没有“开青”。由于比我们大队富余,各种牲口养得多,粪肥沤得足,上得足,麦子长得壮,麦穗大拇指粗,而我们大队的都是小拇指般细。当下一比较,着实令人眼馋。
我们六个孩子凑在一起,互相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地冲进东岭大队麦地抢拾起来。
拾了五六把麦子的工夫,有五个人来到我们身边,突然抓起筐子,三两脚把筐弓踹折,把筐头踩烂。
我们几个人一下子吓傻了,呆愣着蹲在原地。
一个倭瓜脸的黑汉子,大声嚷嚷着:“你们这些贼孩子,胆子不小啊?敢偷我们的麦子,捆起来,捆起来,送到大队部,关进黑屋子里去。”拿起筐里掉落的绳子,一手揪住五弟的脖领子顺势要甩开,一手拿绳子要捆我。
五弟吓得紧紧抱着我的胳膊,哇哇大哭。
我顿时火冒三丈,大喊一声:“别碰我弟弟!”瞅准黑汉子抓着五弟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黑汉子“哎呀”一声,放开五弟,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抬脚把我踢出两步远。“你他娘的,属狗的?”他话到人到,弯腰把我的两个胳膊背过去绑紧。
“抓人了,打人了,快来救我们呐——”我扯着嗓子喊起来。
其他被捆起来的孩子跟着一起喊。
附近的大人听到喊声,扔下手中的麦子,丢下筐子,边跑边喊:“东岭大队的人抓了咱们的孩子,打了咱们的孩子……”这个消息像是被八级大风刮着,迅速扩散。
大队的男人们,如同潮水一浪浪涌向我们,有的叔叔、伯伯手里还拿着铁锨、镐头。所有人的日常恩怨都放下,一致对外,出了奇地团结。
东岭大队毫不示弱,几乎一个大队的大人,扛着铁锨、镐头奔我们而来。
两个大队的人以我们为界,站立成东西两堆,如同两群斗鸡,鼓着眼睛、挺着脖子相互叫嚣谩骂……
我们这些孩子却成了一群看客。
因为我们大队穷,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大都嫁到富裕的东岭大队。剩下的不是瞎拐瘸傻,就是走换亲或转亲的,所以张庄大队的男人,一直对东岭大队的男人怀恨在心,仔细问他们恨东岭大队的男人什么,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反正就是恨。
东岭大队的男人,在张庄大队的男人面前,总有高人一等的感觉。人群中,一个小个子男人跳着脚高喊:“看看你们这帮老光棍的熊样,还敢觍着脸站在人前。要是我们大队的男人,早他妈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一辈子都不出来。”
张庄大队的男人个个显得没有底气,但还是硬挺着不输气势。丁野手里握着铁锨,梗着细细的脖子站在人群前面,“我们怎么了,浑身上下一样不少,照样是两个鸡蛋一根桩子的硬家伙,要不掏出来试试。”其他人跟着大喊:“对,有胆掏出来比试比试!”
刘流挤在人群里,晃着水蛇腰叫嚣着:“你们算个球啊,不过是我们大队的半个儿子、外甥、外孙子。真你娘的不懂事,见了长辈还不跪下磕响头,像一群苍蝇嗡嗡的,简直是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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