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个子男人钻到东岭大队的人群前面,叉着小细腰,傲气十足地看着我们大队的人,“还用什么他娘的比试啊,这不明摆着,要行,你们大队的女人,怎么都像狗一样,蔫了吧唧跑到我们大队来?”东岭大队的人,顿时哄笑成一片。
人穷志气短,人富腰杆硬。一个小柴鸡子似的人,也敢耀武扬威,真是全大队人的悲哀。我看着、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两个大队的男男女女相继赶来,各自的声势不断壮大。
东岭大队人群里走出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哑着鸡嗓子说:“我们不但养着你们大队的闺女,还养着你们半个大队的人。靠闺女养活,真是寒碜丢人到家了。”
嫁到东岭大队的女人们,都臊红了脸,但她们一句怨言也不能出,否则回到家里,准挨一顿揍。一天累个半死,也要先伺候男人吃饭睡觉。家里来了客人,只能在外面忙活,不能上桌,等男人们吃饱喝足,才能把剩下的饭菜端出去,蹲在灶边吃口饭。女人们大都认这个上辈子留下来的理儿,大都认这个随大流的命。
张武德气得假眼珠子要蹦出眼眶,“从小喝张庄大队水长大的,一个个嫌贫爱富的玩意儿,你们能不能有点志气?他们这么损你爹、你兄弟的,还能受得了?要是还认是咱大队的闺女,都他娘给我滚回来!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好男人多得是,咱大队的闺女还愁嫁吗?”
“对,树有皮,人有脸,咱大队的闺女们要为咱大队挣个脸,争口气!”金辉叔也来了血性,伸长脖子喊叫着,脸上的麻子坑因激愤而变得有些平滑。
嫁到东岭大队的张庄女人们,待着不是,走也不是,一个个把手交叉着贴在身前,慢慢蹭出人群,站在前面低着头,不敢直视对面的自己的父老乡亲。
爹来得有点晚,用双手拨开人群,走到中间,看到我们被绑着坐在地上,急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东岭大队的黑汉子气呼呼地说:“这几个东西偷麦子,让我们抓住,不老老实实的,还咬我一口。”说着,走到我跟前,又狠狠地踢了我屁股一脚。
五弟胆怯地抓着我的胳膊。
我一声都不敢吭。
爹脸色霎时变得阴沉,跨前一步,使足全身力气扇了我一巴掌。
我在地上打了个滚,五弟被我带了一个跟头。
“这么不成器,没骨气,就是在你面前放座金山银山,不该拿的也不能拿。做什么不好,偏偏做贼,我算白养你了!”爹愤怒而又失望地盯着我。
爹这是第一次打我的脸,还这么狠。心里羞愧难当,泪水在眼眶子里打转。
这次被打脸,让我牢记了一辈子!成为我平生唯一的一次!
爹抬起头,快速扫了一眼东岭大队的人,再看向张庄大队的人群,“闹什么闹,是咱孩子不对,给人家道个歉不就完了,把绳子解开,各自领回家去,好好教育教育。”
黑汉子知道爹不好惹,不敢上前阻拦,低声跟身边的人说:“龙生龙,凤生凤,一群瞎拐瘸傻的娘儿们,还能生出什么好种儿。看这穿得破破烂烂的样,真给社会抹黑,这要是我的孩子,捏死算了。”
爹听到这话,一侧头,抡圆了胳膊,一掌拍到黑汉子的脸上,“啪”,像鞭子甩出的脆响。
黑汉子打了个趔趄。
“放你娘个稀屎哗啦屁。怎么说这也是一群孩子,扣下麦子,踹烂了筐,喊也喊了,打也打了,怎么着,还没完没了了?”爹边说边盯着黑汉子,凶光毕露。
黑汉子的黑脸涨成了紫猪肝,心里害怕,但在众人面前还硬撑面子,抄起一把镐头,假模假式要和爹拼命。
一看这架要真打起来,东岭大队的人,赶紧连拉带抱地拖住黑汉子。
爹镇定地从金辉叔手里拿过一把铁锨,一手攥住锨头,一手攥住锨把,双手一举,右腿一抬一弯,只听“咔吧”一声,铁锨把一下子断成两截。扔掉锨头,攥着锨把,暴怒地指着黑汉子,“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我看你就是个驴骡子,天生是个没种的货!”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爹的这个举动镇住了。
黑汉子还想蹦跶蹦跶。
旁边拉着的人,贴着耳朵跟他说:“这可是个不要命、惹不起的主,做做样子算了,你讨不到便宜。”
东岭大队的书记高宝奇赶过来,从爹手里夺过半截铁锨把,“天豪哥,不要因为这么点事伤了两个大队的和气,算了,算了。”转身呼喊着东岭大队的人,“不就几把麦子吗?两个大队亲连亲的,让一让就过去了,都回,都回去吧。”
看来高宝奇在东岭大队很有威望,人群逐渐散去。
张庄大队的人见此,也随后散去,各自回到拾麦子的地块,继续拾麦子。
“天豪哥,咱俩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坐了,走,到我家去喝一盅。”高宝奇说着,拉了一下爹的胳膊。
“改天,改天吧。”爹苦笑着推辞了。
金辉叔从高宝奇手里接过半截铁锨把,狗剩叔解开捆我的绳子,然后,俩人一起拽着爹走了。他俩知道爹的脾气,怕爹腾出工夫来,再狠揍我一顿。
等姐、大哥、二哥赶过来,麦地里已经风平浪静。
姐蹲下身子,抚摸着我肿胀的脸,“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
二哥把我拽起来,双眉紧蹙,怒目圆睁,“你真是丢了咱爹的脸,丢了咱全家人的脸,走吧,回家吧,小偷!”
我低着头走向被踹烂的荆条筐,想捡回家,尤其是想把筐里的麦子捡回家。
大哥抱着五弟喊我:“挨了顿揍还这么贪财,不要了,回家吧。”
我的脸羞成了红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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