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云似乎从进来开始就在嘲笑她,这会儿也笑吟吟地反驳说:“听起来确实比刚才那个好多了,乍一看好像也会凑效。但如若没有呢?如若他们没有自乱马脚,陛下可还有对策?如若他们其中有人反驳栽赃,陛下又有什么对策?”
小皇帝拍脑袋想出来的东西,后面当然没有什么对策,她犹豫的时候看见安晴云的表情,就好像没写作业被她抓住了,慢慢地偏开了眼睛。眼角的余光看见安晴云在笑,又气急败坏地扑上去,一边拧一边骂道:“不许笑!不许笑!”
“好好,不笑,不笑,陛下再想想?”她轻而易举就把刘行雨的拳头捏在手里,小陛下随便拧一拧,根本没用力,被她捏着也就捏着,也没想着要挣脱,乖得像个小猫。
她皱着眉头,然后连脸也一起皱起来了,最后自暴自弃地一埋,闷闷地说:“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安晴云道,“陛下要为先皇守孝三年呢,如若想不出来,明年还得来一次,后年还得来一次。”
“干脆把礼部取消了怎么样!”
安晴云稍稍显得有点惊讶,刚刚诱导小皇帝往根源上想,想不到她的领悟能力似乎过于厉害了,竟然要把人家连根挖起来。
“不可不可,礼部有许多许多职能,礼部虽然取消了,活却得有人干。”
“如果把这些事情分门别类推给别部呢?”
“别部自然不想多事,当然能推就推,所以在这个提议刚出来的时候,他们就会一致反对的。再加上陛下要取消礼部,仍然名不正言不顺,故而朝廷之中反对声会很大。”
“那如果另开别部呢?”
“另开别部,陛下是准备从各部门抽调人手吗?”
小皇帝犹豫了一下,显然其实是没考虑这个问题的,不过听了安晴云的话,还是笃定地点点头。
“那是当然辣!”
“如此一来,等若伤筋动骨。各部新来的官吏要熟悉各种事宜,人际关系要重新建立,要和各地各部磨合。如此一来,虽然陛下再也不会因为祭天这事被折磨,但别的事情上,难免就会有诸多不顺。”
“譬如说?”
安晴云挑了挑眉头,“这就难说了,大良朝内,凡举祭祀礼仪,春闱秋闱,外来朝贡,无不是礼部在管。诸事繁杂,说不准哪里出问题,就全线崩溃。陛下对于礼部的忌惮,应该像忌惮尚书省一样。”
“尚书省不也轻轻松松并进了门下省?”
“那是因为有臣呀。”
小皇帝拍着手说:“对呀?”
安晴云颇有些哭笑不得,“臣也没有三头六臂,一个尚书省尚且应付得来,再要臣分管礼部,可万万使不得了。”
“那我上哪去找另外一个丞相呢?”
安晴云安慰道:“故而此计行不通。”
小皇帝往旁边一滚,背着安晴云说:“那朕想不出来了!”等了一会儿,看没有人来安慰,就又滚了回来,窝在安晴云旁边,小声说:“这不行那不行,丞相说要怎么办才好嘛。”
丞相双手枕在脑后,悠悠叹了口气:“哎呀——要是这时候有个天灾人祸就好了。”
“丞相怎么不能想点好?要有天灾人祸,又得有人说朕这做的不对那做的不对……”说到这脸一垮,“丞相怎么不能想点好?万一天灾人祸真的来了,他们肯定要联合上书,说是因为朕昏庸才这样。到时候可怎么办?哎——!朕知道怎么办,就是觉得太烦了!直接打他们一顿,好好做个昏君就可以了!”
安晴云道:“有个天灾人祸,陛下就下罪己诏嘛。陛下就说自己铺张浪费,有违勤俭克己的祖训,深切悔过,从今往后一切礼仪再次从简。就把这些祭天祭地的礼仪再删一遍。是不是顺理成章?”
“那要是他们说是祖传的东西,不许朕修改怎么办?”
“这多么容易!让翰林院写一篇考据祖制的文章,陛下只是照章办事。只要让人挑不出毛病,他们这口气就只能憋回肚子里。陛下再慢慢地把权力转移到别处。譬如说皇家礼仪转移到内务府、大内总管、羽林军处。久而久之,礼部的职能渐渐萎缩,权力自然分散到别处,礼部自然就名存实亡了。”
小皇帝赞叹了一声,“哇,好阴毒啊。”
“不敢当,不敢当,为陛下分忧罢了,别的都是顺带的,臣从来没想过要对旁人如何下毒手的。”
“不错,你只要对朕忠心耿耿就行了,抓别人一下,挠别人一爪,朕是不会在乎的。”小皇帝快速给丞相找好了比喻。
但是安晴云继续说:“可是不论如何,这次过年几回祭祀,陛下是一个也逃不脱的,只能来年再战了。”
小皇帝一个激灵跳起来,问:“还要再来几回?”
“天地社稷还有祖宗。四者已去其一……”
话没说完,刘行雨猛地一头扎在安晴云怀里,大声叫:“就让朕醉死在这吧!”
然而声音全都闷在安晴云怀里,只有她一个人听见。她笑着安慰说:“陛下,忍一忍就过去了,可莫忘了群臣都陪着陛下风里来雨里去呢。”
丞相一张乌鸦嘴,祭北郊四望山神的时候天上飘起大雪,就在她拿起一块山玉的时候,一片雪落在了她手上。待到她颤颤巍巍搬着沉甸甸的石头垒到石塔最高处之后,地上居然已经有了一层白色,黑沉沉灰扑扑的山色被盖了下去,四野一片苍茫,渐渐隐在一层白色的罩氅后面。
不知是哪个(好像是吏部尚书沙寒月)高呼一声“吉兆”,又不知是哪个在下面推波助澜(好像是丞相本人),待到刘行雨回过头,地上已经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也不知是谁带了头(好像是宋一可),大家都扯着嗓子喊“万岁”,于是满山满谷都是回荡得乱七八糟的“万岁”。
麦满分一脸激动,越过了云品,弓着腰一脸谄媚,对刘行雨道:“陛下!瑞雪兆丰年呐!想必今年是个大大的丰收年!陛下刚刚继位就有此吉兆,以后一定会顺顺当当!顺顺当当!”
刘行雨笑道:“那若是真的,不就很好?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旁边的礼官一脸臭,刘行雨才不管那些,大声下令道:“起驾回宫!快快快快快……”
许多钱负责仪仗,这几天忙得团团转,比谁起的都早,好不容易忙完这上元节前最后一场,就等着回家休息一阵子,当即领旨摆驾回宫,先往山脚下的便殿处去。
到得山脚下时,雪已约莫有一寸厚,天色将晚,雪却不见停歇,许多钱四面望天,来和刘行雨说:“陛下,臣看天色晚了,雪却不见小,今晚若是歇在此,明日说不定就出不去这四望山,希望陛下下令赶路。”
“赶路,当然赶路,走吧。”刘行雨就没明白这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跟她汇报。反正丞相跟着,天塌下来也有丞相顶着。
许多钱还错愕着,安晴云已经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了许大人?”
“我还以为陛下应该挺娇气的呢,没想到这么好说话,准备的说辞没有一个派上用场。”
安晴云哼笑一声,道:“还是快走吧,许大人。若是陛下又发烧了,可不大妙。”
许多钱听了“发烧”二字,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刘行雨第一次发烧的时候,朝野为之震动,不知有多少人怀疑过瘦瘦小小的小皇帝其实是个太阴君,“发烧”不过是风期的隐语。后来她又陆陆续续大大小小发烧了几次,每次丞相都鬼鬼祟祟地帮忙遮掩,以至于不少人都试图挖掘出一些线索来。
大家当然各有所获,最终发现陛下不过是普通的伤风感冒,就因为从小散养而身体不太好,所以特别容易发烧。
但谣言都传出去了,是不可能收回来的,故而“发烧”这个典故,仍然深海鱼一样在人和人之间游弋。
安晴云张口正要讽刺他两句,没料到云品忽然来叫人,只得暂时放过了许多钱,跟着云品进了御驾之中。
那马车本来甚为宽敞,然而只给她留了一条小缝进来,丞相的胸部伟岸,卡住了一点,只得再把缝放大一些,那边就听得小皇帝小声又急切地说:“快点关快点关别让风进来了,冻死朕了。”
别人的马车四面漏风,小皇帝的马车却围得暖暖的,四壁加了夹棉絮的夹板,窗缝也塞得严严实实,唯一会漏风的地方就是门口了,现在也被塞了起来。
刘行雨自己抱着一个汤婆子,腿盘起来坐在座位上。车上连同丞相一起一共坐了四个人,两个侍候小皇帝的小内侍,还有冻得快要硬邦邦的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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