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康把剪刀递上,蒋兴当众剪开黄丝带打的死结,从中取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说:“我念念风水先生写的话,‘鲁班造桥在赵州,千百年来美名留,河上修桥功千秋,彩虹一架添锦绣。’大家听到了吧?修桥是大吉大利、积德行善的好事,何老爷,你看看。”
何富贵刚进门,他走过来,接过纸条,面无表情地看了两遍,说:“蒋兴,我看风水先生的字和你的字差不多啊。”
“我学的是颜体,天下学颜体的人多,自然都差不多。”
“风水先生说修桥好,那就修吧,蒋兴你提议的,具体事情应该你来张罗。”何富贵说。
有人高声说:“田多的人家得好处多,出钱;田少和没田的得好处少,出力!”
何富贵一下变了脸,声音粗暴地说:“田多的也不多收租,凭什么多出钱?”
吴老大说:“不管田多田少,你家和蒋兴家有钱,总该多出点钱吧。”
何富贵说:“麻雀可不敢跟鹰飞,蒋家开饭店赚钱多,自古农不如商。”
蒋兴知道何富贵夫妇是铁公鸡,要他家出钱,就别想修桥,和他斗就是大象打架草地遭殃,对村上人家没好处,不如不管他,便说:“修桥是我提的,银子就我家出,我们商议一下请石匠的事,还有桥建在什么地方?”
钱增富说:“建桥当然是在大塘中间葫芦腰处,那地方最最窄,就建在符加杰家小竹林前头。”
蒋兴说:“确实是那儿最好,河面窄,位置也在村中间,加杰,就得麻烦你了,要占你家的宝地了。”
符加杰有些不乐意,说:“我那块竹园虽不大,但春天的竹笋,秋后的竹子,也卖不少钱呢,谁补我家的损失呀?”
蒋兴说:“这样吧,你把竹子数一数按市价算钱,我家出;你那块地,我用北塘边上那块一亩的水田跟你换。”
符加杰没想到蒋兴这么慷慨,有点喜出望外,说:“那当然好,那当然好。”
钱增富说:“老符那片竹林不到半亩,还是旱田,占大便宜了,老符笑得合不拢嘴了。”
蒋兴说:“造桥的地方定了,明后天请石匠来商量,有什么情况到时候再说,今天就这样吧。”
人们陆续散去,有些人还在和蒋兴说修桥的事,有些人盯着洋镜和洋钟看。何富贵见没人搭理自己悻悻离去,心里有些失落,虽然没让他家出钱,但也没有占了便宜的喜悦。他觉得桥修好后就成了蒋家的丰碑,大家都会念蒋家的好,何家的声望就如月末的月亮,将变小变暗。小沟塘坝上有一块破瓦片,他气得抬脚一踢,居然没踢中,连踢两脚,才“咚”的一声飞到小沟塘里,激起一圈涟漪,惊飞起一只麻灰色野鸭。
第二天,蒋康去延陵镇请来县里有名的造桥师傅张石匠。他个子不高,矮壮结实,一双铁钳样的手上布满硬茧。他跟着蒋兴来到大塘葫芦腰处看宽窄和深度,水很清澈,看得清河底的水草,有的如韭菜叶,有的如狗尾巴草,有小鱼在水草间钻来钻去,水草外是是河岸、倾斜的柳树枝条,环绕周边的绿树房屋,有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叫着,似乎在为修桥善举叫好。中间的大块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在其上游走。
张石匠目测了一下河面的宽度,又往中间扔下一块瓦片,看着从水下冒出的珍珠似的水泡由多到少直至消失,他说:“不算太深,蒋先生,你说造什么样的石桥?”
“你是造桥匠师、行家,你说呢?”
“如果河面宽,得造拱桥,如河北的赵州桥,这河面不宽,造平桥就可。另外,取个桥名,我们给凿上。”
“怎么取名?”“可以根据地方、特点什么的,如里庄桥,胭脂桥。我们延陵镇的分金桥,是根据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蒋兴饶有兴趣地问。
“春秋时期,管仲和鲍叔牙是好朋友,一起做生意。有一天,他们到延陵做买卖,赚钱后在街西头河边分利。分完大块银子,还剩些碎银子,二人互相推让。忽然看到河面上无桥,上街的人绕道,二人便用剩余的碎银子建了一座桥;人们为了纪念管仲、鲍叔牙做的好事,将桥取名为分金桥。”
蒋兴说:“取名的事以后再说,你说这石料买哪儿的好?”
“这石料不用买,青墩村前面芦塘河边就有,多去些青壮年汉子,带些麻绳抬杠搬运来就行。”
“你一说,我想到了,朱元璋当年为了在芦塘边建都,动用了千军万马从茅山采运石料。后来定都南京,这些石料,小块的被人们运走建房造庙,剩下大块的堆在岸边,我们明天就去运石头。”
“蒋先生,有件事,要丑话说在前头,行就干,不行我不干。”
“你说。”
“造新桥打桩时,我要叫一个人的名字,他答应后,把他的灵魂随桩打下去,这样桥才坚固,石匠才平安。你们这桥不在行人过往之地,要叫只能叫村上人,若叫了没人答应,我们造桥的石匠就要倒霉。有一次在云阳镇造桥,叫了几个人都不答应,桥造好后不久,我的大徒弟就病了,不到一年就死了。”
张石匠此时说起,眼角还渗出泪花,心情有些悲伤。
“被叫的人答应了会怎样呢?”
“轻则大病一场,重则送命,要看这个人的命硬不硬,要看他的前世今生。”
蒋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造桥还有这么个麻烦事,便说:“我和村上人商量一下。”
“你别商量,肯定没人愿意,我给你出个主意,到街上骗一个乞丐来,问清姓名,打桩时我就叫他。”
蒋兴摇摇头说:“乞丐也是人,也是一条命,这办法不行。这样吧,打桩时你就叫我蒋兴,我肯定答应。”
张石匠怔住了,他这辈子造了上百座桥,还没碰到一个自愿把魂魄献出来的人,他很感动,声音有些哽咽地说:“到时候再说。”
“别到时候再说,我张罗造桥,不叫我叫谁呢?我岁数大了,儿女也大了,无所谓。肩扛着桥让子孙通过,让村上人通过,不也是好事?你们石匠还有什么行俗?”
“别的和你们就没什么关系了,比如不打名崖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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