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兴小儿子蒋勇在导士武馆习武三年,练出一身好功夫。
从导士回来,他在家呆不住,到处游逛,找人比武切磋武艺。他听人说,丹阳西边笆斗山上有个笆斗和尚,身材魁梧,头大如笆斗,眼如铜铃,力气大,武艺好,便决心去拜师学艺。
笆斗山庙会是三月三,这一天赶庙会的人很多,做生意和表演技艺的也不少。场地一角,有一个卖拳的年轻女子,把茶杯口粗的铁棍往裆下一夹,高声叫道:“谁能拔出棍子,我跟他走,做他老婆;如果拔不出,请赏几文铜钱。”
围观的小伙子们见女子年轻漂亮,都想碰碰运气,纷纷上前去试身手,但没有一个人能拔出棍子,只得每人扔下几枚铜钱,羞愧而去。
笆斗和尚见了,趾高气扬地走上前去,用一只手一使劲,就把铁棍拔了出来,把铁棍往地上一扔,得意洋洋地说:“我拔出来了,跟我走吧。”
女子捡起铁棍,红着脸说:“我行走江湖,卖艺混口饭吃。你一个出家人,应该安分守己,跟我开什么玩笑?”
笆斗和尚得理不饶人地说:“我拔时,你也没说和尚不能拔呀?”说着,便动手来拉卖拳女子。
在一旁看热闹的蒋勇见状,对笆斗和尚的好感荡然无存,他大喝一声:“住手!欺负女人不算本事,有本事,跟我比试一下。”
笆斗和尚看看蒋勇,哈哈大笑:“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今天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你一个和尚,当谁的老子?动手吧!”
笆斗和尚拔出单刀,朝蒋勇头顶劈下来,内行人都知道这叫泰山压顶,一般人难逃毙命。蒋勇眼疾手快,头朝旁边一偏,单刀劈空了。
笆斗和尚再拦腰一刀,蒋勇就地一滚,躲过单刀。笆斗和尚抽刀又向蒋勇小腿砍来,蒋勇双脚一跳腾空挪开,笆斗和尚单刀砍在地上,身体前倾。
蒋勇趁笆斗和尚拔刀立足未稳之机,一个箭步上前,一手锁住笆斗和尚的喉咙,左脚用力一跘,笆斗和尚粗壮身体倒地,溅起一片灰尘,手里的单刀松开掉地。蒋勇的手像老虎钳一样掐住笆斗和尚的脖子,他喘不出气,脸涨得通红。蒋勇怕把他掐死,松了手,捡起刀,对准笆斗和尚的眼睛,厉声问:“王八蛋!还欺负女人不?”
“不,不了-不了—”怕死的笆斗和尚身体颤抖着,说话结结巴巴。
“混蛋东西!还当不当老子?”
“不当了,不当了,我当你儿子。”笆斗和尚低声下气连连求饶。
蒋勇松开手,又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怒吼道:“滚!”
笆斗和尚在人们的一片叫好声中,狼狈逃走,从此再没有人见他在笆斗山露面。
女子拱手一揖,感激地说:“多谢好汉救我。”
“没什么,不必客气。请问尊姓大名,老家哪里?”
“陈小妮,老家高邮,去年水灾,颗粒无收,眼下青黄不接,出来卖艺挣几个活命钱。”
“你功夫不错,去我们皇塘表演如何?”
“远不远?”
“五六十里,常州西门外,我们家有饭店,吃住不成问题。”
“那就打扰了。”
陈小妮跟着蒋勇来到皇塘,住在蒋家,吃在西街饭店,在皇塘和周边乡镇卖艺一月告辞。蒋勇喜欢上了小妮姑娘,陪他前往常州、无锡、苏州、上海一路卖艺。秋收时节,陈小妮乘船回高邮老家,蒋勇留在上海,在全福来金店当保镖。
道光二十三年(1842年),黄河决口,中下游死亡人数以百万计。6月,英军攻占吴淞口后,沿长江逆流而上,欲侵略镇江、南京。
消息传到皇塘街上,群情激奋,有人大喊大叫,有人摩拳擦掌,要去镇江抗击英军。中街茶馆里天天挤满了愤怒的人们,打听有关新闻,议论抗击英军之事。
英军攻打上海吴淞口时,蒋勇离开全福来金店,回到了皇塘。他心中有火一样炽热的爱国热情,白天念念不忘抗击洋人侵略的事,晚上做梦也是洋人的事情。
他梦见山深林茂处,有好多洋人用机器在砍伐大树,他们把千年以上的古木打成捆,要中国人帮助运到西洋去,不但一分钱不给,还用鞭子抽打站着不动的中国人。他又看到,一大帮洋人到村子里抢劫放火,大火熊熊,广袤的田地上也着火了,庄稼和空气都燃烧起来,呼呼地冒着火焰,火焰蔓延开来,把天地烧成了一个大火炉。洋鬼子扔下抢得的财物,赤着脚在火中四处奔跑,头发胡子都烧焦了,人烧成了灰。醒来他想,自己要能变成大火多好,烧死所有侵略中国的洋鬼子,烧死世上所有的坏人恶人,让世界变成一个全是好人善人的世界,变成一个四季如春人人丰衣足食的世界。
这一天,天气闷热,天空乌云密布,远处有轰隆隆的雷声。
蒋勇吃了早饭上街去,最近的形势让他心情激动,走路步子快了,双手摆动幅度也大了,昂首挺胸,肩不耷腰不弯,脸上的麻子放着光。他刚走进茶馆,认识他的人就向他打听洋人的情况。
一个手端紫砂茶壶的中年人,个子不矮,头不大,上下前后最宽处不超过五寸,短眉,只有半寸长,他问:“蒋勇,听说广东烧了洋人的鸦片?”
蒋勇站在桌子边,慷慨激昂地回答:“是的,在虎门烧的鸦片。”
“烧得好,吃鸦片上瘾,伤害身体。”中年人放下紫砂茶壶说。/apk/ 无广告、更新最快。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
勇士们出发时,天空有点诡异,西边的云彩红红的,似乎是一大片在燃烧的血;东边天空阴沉沉的,不祥的乌云低低的压在人们头顶,时而有雨点坠入,像子弹一样打在人们身上。
马车行老板滚石带伙计们倾巢出动,赶了八辆马车送勇士们去镇江,街上的人们夹道送行,男人举着拳头,妇女带着孩子,老人拿着拐杖,连瘸子、聋子、瞎子、大脖子病人也出来送行。
滚石的胖老婆区红娣也在人群中,她的脸像大番瓜,两侧耳朵上戴两个金耳环,两条大象腿像两个水桶,她眼睛有些红肿,额头青了一块。
滚石嗜酒如命,喝醉了就打老婆。他们的大儿子叫滚源,小儿子6个月,还没取名,区红娣主张叫滚富,滚石主张叫滚蛋。两人争执不休,滚石怒发冲冠,将老婆狠狠打了一顿,老婆抹着眼泪声嘶力竭地骂他:“要叫滚蛋,你就滚蛋!滚出去永远别回来!”没想到,丈夫这一下真的滚蛋了。
滚石和别人一样,一声不响坐在车上,拐弯时,朝老婆挥挥手。车轮吱吱呀呀响,他们的生命就夹在轮辐间,跟着不停转动。
这是昨天的事。多少年后,寡妇区红娣走过茶馆,便心里难过。看到浓雾像灰色的抹布,挤在不宽的街道里,天上的乌云被风吹过,两边的房屋在破空一现的阳光下,突然闪耀出冰冷而血色的光。她便想起丈夫被洋人用枪打死的事,她两条大象腿还不由自主地颤抖,觉得那天西边天空火红的云就是危险的预告,那吱吱呀呀滚动的马车,就像一座座滚动的坟墓。她不该让丈夫走的,她不该口不择言,她一直为自己当时不吉利的言行内疚后悔。
英军航道不熟,行进缓慢,7月才抵达镇江。7千余人攻城,守城旗兵只有1500人,外加同仇敌忾的几千老百姓,他们用刀棍石头与敌人的洋枪洋炮奋勇战斗,打死打伤英军180多人,清军全部壮烈牺牲,许多旗兵是抱着敌人跳下城墙同归于尽的。与敌人战斗的老百姓死伤1700多人,皇塘去的95人只有15人生还,马车行的10个人全部战死,滚石用石块砸死了两个洋鬼子。
孝勇在战斗中,无所畏惧地冲向敌人,他手上高举着大刀,嘴里不停地怒吼:“砍死你,强盗!砍死你,强盗!”
他用大刀接连砍死砍伤了七个敌人。
来年清明,阴雨绵绵,天空灰沉沉的,有些哀伤湿冷。
蒋兴家祭祖宗亡灵时,桌上多了一副碗筷,坟地里多了一座新坟。那是孝勇的衣冠冢,他的肉身,像一粒暴晒后从豆荚中崩裂出来的豆子,掉进镇江城下草丛里不见了。
蒋兴在给蒋勇的衣冠冢烧纸时,看到坟墓杂草里的花蕾和小花,想起死去的儿女,悲上心头。他觉得人生像庄稼又不像庄稼,不是一季一季成熟了收割,有的庄稼还没抽穗,有的还是青苗,就被残忍收割,就被死神无情打包放进了阴间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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