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小兔不啃声,只是抹眼泪,
九贞从屋里出来了,对荆小兔说:“你还是不是男人,别让人看不起,有本事去找毛四亥算账!”
“我找过他了,他让我找人去换,我去哪里找人。”荆小兔窝窝囔囔地说。
“你不是和长毛熟么,怎么没办法了?”九贞真想踹他一脚,但忍住了,以鄙视的口气说,“我娘家与毛四亥家关系还好,他家穷,他爹娘吃了几十年药,我家都没要他们的钱,我去找瞎婆婆说说,毛四亥人品不好,对他娘还是孝顺的。”
第二天上午,九贞上街,到杂货店里买了二斤桃酥,去横街后面看毛四亥的母亲。
瞎眼老太婆又矮又瘦,抽皱得像根腌黄瓜,她摸着瞎眼说:“九贞,你放心,我一定帮忙,实在不行,就让他用自己的女人去换。”
九贞刚走,毛四亥回来了,给母亲一块麻糕,笑着说:“娘,你尝尝,挺香的。”
“我不吃,刚才九贞来了。”
“她来干什么?”
“她为荆小兔老婆的事来,要你想办法把人弄出来。”
“又不是她家的人,她狗拿耗子,管什么闲事。”
“我们家欠她家人情,人家难得开口,你必须帮这个忙。”
“要用人换,我没办法。”
“没办法就用你老婆去换,一个换一个。”
“什么一个换一个?”在外面打麻将的朱白氏回来了,只听到了后半句。
“一个烧饼换一个麻糕。”毛四亥搪塞说。
过了三天,胡迪兰从快船上放回来了,是毛四亥用老婆朱白氏换的。
胡迪兰这三四天时间的变化比三四百年还大,到家时头发蓬乱,脸上有污渍,目光呆滞,恐惧似乎钻进了她的灵魂,身体总是瑟瑟发抖。身上有多处伤痕,衣服被扯破,纽扣扯掉一多半,她总是用双手紧抱住衣服,就像在暴风雨中双手紧抓住一把破伞,显得无助悲惨可怜。
她的头似乎被打坏了,思维出了问题,本来她有千万个理由嚎啕大哭,可她不哭,见了人不是低头不语便是傻笑。
脑子里还摆脱不了快船上那段地狱般的经历,她有时自言自语说着快船上教的话:“服侍不虔诚,一该打”,“讲话极大声,六该打”。她家务事也不做,吃饭睡觉也要人叫,气得荆小兔忍不住就骂,还动手打,有时用拳头打,有时拿棍子打。
荆小兔打老婆时,母亲脸上显出厌恶的神情,还气急败坏地骂:“贱人!败坏荆家门风!”“丢荆家的脸!”“河里也没加盖,跳河死了算了!”
胡迪兰看到荆小兔举起木棒,就想到快船上打手打她的棍子,就惊恐地往外跑,荆小兔就追她,她逃到大塘边,想到婆婆的话,就往河里跳。
第三天早上,人们在大塘大石桥旁的河里,发现了胡迪兰的尸体,脸皮泡得发白,白得像没云彩遮挡的月亮,有伤痕的头泡得老大,看来半夜三更就掉河里淹死了。
那时候,村子正在酣睡,人们正在做梦,也许有人梦见战争已经结束,太平军已经逃遁,所有的人家门前都堆满粮食,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散发出芬芳,所有的女人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在春风里幸福地歌唱。
有人半真半假说荆小兔,说是他干的坏事,荆小兔对天发誓,说自己晚上没打老婆,那晚上他睡得特别香,不知她何时出去的。
他母亲余怒未消地说:“败坏门风的东西,身上太脏,该跳河里洗洗。死了好!弄个芦席卷了,扔大坟园去,别弄脏了荆家的坟地!”
荆家兄弟用芦席卷了胡迪兰的尸体,抬到大坟园去埋了。尸体埋得浅,人刚走,就被野狗扒出来了,可能是头上的肉好吃,没多会儿,就啃得只剩了头盖骨了。
九贞听去大坟园放牛的人回来说了,心里难受,有些后悔说:“不找瞎婆婆,胡迪兰在快船上还能多活几天。”
“都是荆小兔瞎折腾,老想害人反害了自家。”蒋康有些愤慨地说。
“他娘也不好,哎——女人呀——”
蒋康心情悲痛地说:“胡迪兰才二十七岁,可惜了。”
九贞神情哀伤地说:“你找两个人,把她的尸体埋深些,别死了还遭罪。”
“我怕她身上衣裳都没了,还是你找几个女人去,把她深埋了。”蒋康说。
九贞说:“好吧,有人假正经,你是死正经。”
九贞叫了金凤娇等四个女人,扛着铁锹、钉耙去大坟园,挖了一个六尺深的坑,把衣不蔽体、身无完肤的胡迪兰埋葬了,做了一个坟头,烧了点纸钱,一张纸烧不着,就放在六角坟帽下压着。
金凤娇说:“胡迪兰也解脱了,要不死,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九贞说:“是啊,嫁错了人,一辈子可怜,总是哭哭啼啼,我就没看见她笑过,不知道她会不会笑。”
九贞又铲些黄土撒在坟上,在心里说:“胡迪兰,下辈子投胎,可要挑个好世道,可要嫁个好人家。”
九贞从坟地出来,看到西庄塘有人家办喜事,爆竹霹雳吧啦响。她忽然想起了逃难的两个儿子,若在家,也要结婚了。
仗不知道打到哪一天,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会不会在外面被人家招了女婿呢?当上门女婿虽然不自在,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总比打光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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