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船上遇险(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232 字 8个月前

驿码头用青石砌成,三十几丈长,有七八条船靠在码头边,黄麻做的缆绳套在岸边短粗石桩上,清清的湖水轻轻拍打船帮,船微微摇晃,如家中摇了一会快停下的摇篮。

再往前看,有一苇滩,芦苇高大茂密,青色连天。绿水映着天光,水中有一群野鸭觅食,一会儿慢慢游,一会儿潜下水去,好半天才从很远处钻出来,甩一下头,“苦啊、苦啊”叫几声。

苇滩前方有一条小渔船,船头一人撒网捕鱼,船尾一人撑篙稳住船,一人唱起渔歌:“江湖多白鸟,天地有青蝇……”

尾音拉得长,余音未尽,另一人接唱:“铁怕入炉呦,人怕落套呦……”

春北看了好几条船,问了好几个人,不是船上没人,便是货没装完,要等一两个时辰装完货才走。

只有最南端一条船,舱门开着,船夫说马上就走。船上已上了两个客人,是母女俩,坐在船舱一侧。

“去哪里的船,经不经过陈家村?”春北问头戴旧草帽,光脚站在船尾的黑脸汉子。

黑脸汉子对春北说:“去扬州的船,路过陈家村,上船吧。”

“多少钱?”

“随便给,反正是顺带。”黑脸汉子慷慨大方地说。

春北和西荷上了船,黑脸汉子用竹篙将船顶离岸边,放下竹篙开始摇橹。坐在前舱板上的一个脸上有疤的中年汉子,爬上舱顶,将灰白色布帆升上桅顶,船借风力速度快了,浪拍打着船头,发出“哗哗”的声响。

这是一条不大的客货两用木帆船,船舱封闭,分隔成前中后三个舱,中舱最大,两侧钉了一尺宽的木板当板凳。中舱的一端有七八袋粮食,像大米又像麦子

春北和西荷在母女俩对面坐下,将布袋搁在身边凳上,两人都看了看对面的旅伴。母亲四十多岁,身体微胖,态度温和;皮肤白净的女儿十四五岁,梳两条小辫,两脚不大,似乎已裹了小脚。

三个舱都有门隔开,中舱的两个门均是铁门扣,门锁在外,通前舱的门已经关上并用铁扣扣住,只有通后舱的舱门开着,可以看到摇橹的人在一下一下摇橹,身体随橹前倾后仰。

他似乎心情很好,先是开口大笑一阵,接着哼唱起十二月花名:“一月水仙是淡妆,二月迎春是海棠,三月桃杏花如锦,四月牡丹生浓香,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荷花满池塘,七月葵花向太阳,八月桂花流芬芳,九月菊花黄金场……”

春北听唱歌人的口音,不像江北人,看那一双脚,也不像常年弄船的人。

皇塘东街码头常年有渔船和货船停泊,那些船工不穿鞋,脚背很黑,脚板很宽,皮肤粗糙如树皮,脚趾张开。黑脸汉子的脚不宽,脚不黑,脚趾还贴在一起。

他想起城里的告示,又想起陈千旺说的事,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做绑票生意的土匪吧,不然怎么这么大方,钱随便给?

此时,后舱侧门开了,出来一个癞痢头小伙子,个儿瘦小,他坐在两舱间门槛上,背靠着门框。

春北看到船没有与岸堤平行,而是往湖心驰去,就大声问:“船往哪儿开啊?”

“往江都啊。”

“我们不往江都,我们到陈家村,沿大堤往南。”春北说。

“不去陈家村!”癞痢头仰头回答。

“那位师傅说经过陈家村,带我们的。”

“他说你就信啊?他让吃屎你就吃啊!”癞痢头心情愉快地说。

“你说的什么话!不走陈家村,靠边!我们下。”

“你家的船啊?想上就上,想下就下啊?到江都转一下,不要船钱。”

癞痢头起身,“咣当”一声关上舱门,从外边“咔哒”一下,锁上了锁扣,他脸对着舱门缝,得意地说:“知道长毛么?我们是长毛,杀人不眨眼的,你们都老实点,不老实就杀了扔湖里喂鱼!”

春北还真猜中了,真遇上绑匪了,这下如何是好?

打瞌睡的三个女人惊醒了,睏倦被吓跑了,女孩“呜呜”地哭了,她不敢大声哭,抽泣着问母亲:“妈,怎么办呢?”

母女俩是湖东镇上人,也是听说船经过湖东镇才上的船,没想到受骗上了贼船,母亲搂住女儿,故作镇静地说:“没事,不哭。”她嘴上这么说,眼泪却忍不住流出来了,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蓝布衣服上。

疤脸汉坐在舱顶上,他的身子移动的声音和说话声舱里人都听得清楚,他脸上肌肉凸起,开心地笑了一阵,得意洋洋地对摇橹的汉子说:“运气不错,搂草打兔子,弄到三个女人,一个男丁,二十两银子没问题,哈哈哈!十网九网空,一网就成功!”

摇橹的黑脸汉子恭维道:“大哥快赶上诸葛亮了,说有鱼真有鱼,真等着了。不过,两个年轻的卖给快船太亏了,多漂亮水嫩啊,白萝卜一样,真是好货,卖到常州窑子里至少一个十两,两个年轻的没开过苞,大哥,你不先开**?”

“过了江再说。”疤脸汉回答。

坐在后舱的癞痢头说:“正好三个,一人一个,大哥先挑。”

疤脸汉骂道:“臭癞子!过了江再说!”

摇橹的问:“男的怎么办?”

“过了江再说!长毛也要呢,这么健壮的至少五两银子。”

“捅了扔湖里算了,省粮省心。”

“狗日的!你脑袋瓜出毛病啦,我说几遍了?过了江再说!”

摇橹的不再说话,疤脸汉又嚷道:“臭瘌子,给我把烟拿来!”

瘌痢头顺从地把烟袋拿了,给疤脸汉送去。

劫匪们说的是丹阳西门方言,三个女人都听不懂,春北听得明白,特别是那句要捅了他的话,像刀子捅他一样,让他后背发凉。不过他不怕,只要舱门一开,他冲出去跳入湖中,一个猛子就能扎出去一二百丈远,凭他游泳的速度,船上的三个人是追不上他的。麻烦的是三个女人,西荷不会游泳,那两个女人估计也不会游泳,只能束手待毙。

他不能扔下西荷,他宁可自己死,也要让她活着。她要是死了,他们兄弟不仅没法在陈家村待下去,连性命也难保,陈老爷还不把他们杀了陪葬。至于那母女俩,他也不能扔下她们不管,他要想办法救她们。

西荷一手抓住布袋袋口,一手抓住春北的手捏了捏,低声问:“他们说什么?”/apk/

“他们说高邮好地方,鸭蛋都是双黄的,董糖和茶干好吃……。”

“不是吧?”西荷不相信,睁大了乌溜溜的黑眼睛。

“好像是说家养的鸭子,都是产于高邮,是不是?”春北怕她紧张,故意转移话题说。

“我怎么不知道?”

“那我和你说说,原来世界上只有野鸭,没有家鸭。宋代有两个高邮人,他们是好朋友,家里都很穷。有一次他们到湖滩上打苇草时,发现在草丛中,有一只孵小鸭的野鸭,被蛇缠着咬死了。那两个人善良,捡起草窝里的五个野鸭蛋,怀抱着回家,怀中暖和,到家就孵出了五只小鸭。两人就放在家养着,养大后成了五只家鸭,家鸭又下蛋,又孵小鸭,家鸭就越来越多了。”

“我觉得他们说的不是这个,你骗我。”西荷不相信春北的话,她知道有麻烦了,很是愧疚地说,“都怪我要坐船。”/

春北拍拍她柔软的手背说:“没事,到江都就到江都吧,我还没去过呢,我们去玩玩。”

春北嘴上安慰她,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眼下他们就像关在羊圈中的羊,外面是三条凶恶的狼,随时会要他们的命。他盘算着如何应对,想着只能等天黑了,或者等船进入运河,等到附近有船或靠岸时,或许能得到救助。

船缓缓前行,夕阳照着船帮时,三个劫匪开始吃东西了。春北闻到了烧饼和烤肉的香味,还有烧酒的气味。有一个人喝酒呛了一下,连咳了好几下,船似乎都恐惧地抖了几下。

他从船帮的缝隙往外看,看到远处芦苇滩边上,有人用提罾在捕鱼。这让他想起在家时抓鱼的事情,端午或中秋节前,他和父亲、哥哥去自家河塘里抓鱼。水大时,用提罾或拉网捕鱼,起网时,网里白花花的一片,有鲤鱼、鲫鱼、草鱼、鲢鱼,都活蹦乱跳。等天旱水位浅时,就用赶罾赶鱼,或卷起裤腿,下到河里,弯腰去摸。

他有一次摸到一只乌龟,带回家,放在小瓷罐里,养了一年多,后来被母亲放生了。过一个月,乌龟便回来探亲了,在家呆了几天爬走了。过了半年,乌龟又回来了,过几天又走了。它一共回来了六次,后来就再没回来,不知是去了远方,还是死了。也许是死了,要是活着,它是不会忘记老家的。春北每每想起,心里就涌起淡淡的忧伤。

太阳渐渐沉到湖水下面,湖面和天空一样黑暗。疤脸汉点亮了一盏马灯,没有搁在后舱而是搁在前舱,挂在一根钉子上。挂好马灯,他又钻出舱门,头伸到顶板上对摇橹的癞痢头说:“你摇一个时辰换黑脸,黑脸半夜叫我,我先睡会儿。”他吩咐完,缩回身子,钻进前舱里面,关上舱门睡觉了。

春北侧耳听着,待听到前舱传来呼噜声,他起身,弓着腰,走到后舱门口,拍拍舱门说:“我要撒尿。”

“憋住。”黑脸汉子在门外说。

“我憋不住了,一下午没尿,尿泡快撑破了。”

“你等一下。”黑脸汉子打开半扇舱门,把一个木盆扔进来,又“啪”的一下关上后舱门说,“尿在盆里。”

“有女人在,我尿不出来。”

“尿不出来就憋着!”黑脸汉子毫不客气地说。

春北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拿着尿盆放到角落,对女人们说:“你们先尿。”

那母女俩不好意思,春北对西荷耳边说了几句,西荷说:“我先尿,你们两个后尿,黑乎乎的,他又不看,尿了轻松舒服。”

三个女人“嘻嘻哗哗”地尿完,春北上前,背对着女人撒完尿,西荷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听外面男人的撒尿声,春北响亮有力的撒尿声,她听了心怦怦跳,脸也红了。

春北尿完,尿盆就快满了,他端着尿盆慢慢走到后舱门,说:“开门,我把尿倒了。”

“放在里面!”

“有臊臭味。”

“自己尿的还怕臊臭!”

“你不开门,我倒麻袋上了。”

“你敢!”也许是怕春北真把尿倒在粮食袋上,一盘尿坏了几袋粮食。黑脸汉子把舱门打开了,春北双手端着尿盆,跨出门槛走了一步,将尿盆举起泼向黑脸汉子。

黑脸汉子被尿泼了一身,眼里脸上都是尿,慌乱中松开手中的刀,用手去抹脸上的尿。春北左手用尿盆使劲扣住他的头,右手捡起闪着寒光的长刀,对着他的胸和肚子连捅几下,黑脸汉子开始还手动脚踢,一会儿便不动了,身子像一堆受了潮的泥塑,瘫在船板上,尿濡湿了他的身体,散发出一股臊臭味。

记住地址:新文院小说 xwy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