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 能干的乔秀(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683 字 8个月前

春南看水怪咬死了人,急得寝食难安,怕水怪再伤人,决定用钩子诱水怪上钩除之。他让蒋贤买了十二枚大鱼钩,把鱼钩塞在一斤左右的鲤鱼和草鱼肚里,沿塘岸投入水中。

连续投放三天,没钓到水怪,只钓到一条二十几斤重的黄积鱼,有扁担长,这种鱼,以鱼为食。

春南自我安慰说:“也有收获,大塘里少了一个偷鱼贼,这么大的黄积鱼,一天至少要吃五斤鱼。”

下钩不管用,春南请来陆家村的拖网队,用大拖网从南往北,又从北往南拖,拖网拖了一天,没拖到水怪,拖的鱼也不多,还不够支付拖网队的工钱。

春南说:“只能等到秋收以后,稻田不用水了,把大塘水车干后捉水怪了。”

王天贵之死在村上引起恐慌,女人们不敢一个人上码头,男人们不敢下塘游泳,孩子们被警告:不要到塘边玩,不要和乔秀说话,离她远点,别沾上晦气。

这些情况,还有人们异样的目光,让乔秀忧伤和心烦。她与水怪不共戴天,她等不及秋后放水抓水怪,想早点灭此朝食。无事便手拿五尺长的长柄鱼叉,沿着大塘河岸,边走边看,想看到水怪就用鱼叉捅死它,消灭这个不共戴天的罪魁祸首,息事宁人。

人们知道乔秀最恨水怪,知道她时刻准备与水怪拼命,只要看到什么地方有水怪的踪影,便向乔秀报告。乔秀不管是正在吃饭,还是正在睡觉,她是闻风而动,立即拿起鱼叉赶往发现水怪的地方。也不知是水怪已经离开,还是说的人精神紧张杯弓蛇影,或是有人故意戏弄乔秀,乔秀跑到说看见水怪的地方,总是一无所获。

虽然一次次扑空,但她仍然不敢懈怠,仍然相信报信人所言非虚。再听到有关水怪的线索,她仍然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拿起鱼叉小跑着前往,就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勇士。她精神抖擞赶到人们发现水怪的地方,有时是一无所有,有时是一段朽烂沉底的木头,有时是缓缓移动的一簇水草。

乔秀对劳而无功虽然失望,但不难受,就像捕鱼,撒空网是常事。让她难受的是挨骂,河岸边有人家的菜地,有的人看到她或者看热闹的孩子踩到自家菜地,就要嚷嚷,有的破口大骂。

六月下旬的一天上午,乔秀在码头上洗衣服,有孩子来叫她,说在丁民东家菜地旁的河里发现了水怪。乔秀忙放下棒槌,回家拿了鱼叉小跑着前往。

丁民东家在河埂上种了些豇豆,豇豆顺着茅草伸向河里,乔秀看不见水下情况,就用鱼叉慢慢拨开豇豆。

丁明东老婆看见了,从家里冲出来,大声骂道:“贱人,你干什么,想偷我家豇豆啊!”

乔秀紧张地说:“我看看有没有水怪。”

“你的鱼叉把我家豇豆弄坏了,你赔我家豇豆。”

“要赔多少,我回家摘。”

“赔多少还要我说,给我滚,别踩脏我家菜地!”

从丁家菜地出来,丁明东没让乔秀赔豇豆,但心里委屈的乔秀流的眼泪比几十棵豇豆的豆子还多。

七月伏天,日光赫赫,风热灼人,一场阵雨一场火,气温随之上升,地面晒得烫脚,河水也晒得烫人。

中午时分,除了知了热得拼命叫,别的鸟雀都怕热,躲在树林里不飞也不叫,狗趴在树荫下大喘气,猩红的舌头伸得老长。

炎炎烈日下,田野空无一人,人们都在屋里避暑,或是摇着扇子,或是在竹席上午睡,翻一个身,竹席上便是汗水印出的身形。

大塘岸边的河里,乔秀一个人蹲在发烫的水中摸河蚌。

她把头发盘在一起,用一根银叉叉着,黑发中有一些银丝。水怪不请自来大塘,她的忧愁和白发也不请自来头上,眼角的鱼尾纹也在加密,她的脸晒得黑黝黝的,身体因劳累焦虑日渐消瘦,贴身的白褂子变大了,穿在身上有点空旷,人到水里,有一大块拖在颈后,浮在水面上,似蓝天中的一小块白云。

她头冲着岸边方向,双手在河里摸河蚌,眼睛的余光看着左右水面,鼻子嗅着河里的气味,她记得水怪身上那特别的腥味。一个木盆在她头前一尺的地方,木盆里有七八个青灰色的大河蚌,河蚌旁有一柄一尺长的切肉尖刀。

水怪一事,村上人埋怨她,有些人躲着她,她很伤心,很着急。一次次扑空,一次次挨骂以后,乔秀改变战术,不再在岸上寻找水怪,决定以自己的身体为诱饵,引水怪出洞,与它决一死战。能杀死水怪最好,就是同归于尽也痛快,总比被别人背后指指戳戳要好,总比被人埋怨要好,总比让村上人担惊受怕要好。

家里人劝乔秀不要赌气,大男人都不敢下河,你不要逞能,不要与水怪拼命,人在水里斗不过水怪,它把人拖至水深处,淹就得把人淹死。

乔秀倔强地说:“我不怕,我见过那东西了,它把我拖到河中心,我死,也要掐住它一起死。”/apk/

春南同情地说:“过两个月,稻田就不用灌水了,就可放水抓水怪,再等一等。”

“这两个月正是热天,村上人都不敢下塘游泳洗澡,都要怪我,能早点除了水怪,村上人好,我也心里舒畅一点。要是我死了,就把我和春北葬在一起。”

“别说不吉利的话,有的人爱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婆婆宽慰她说。

“反正我不睡午觉,闲着没事,摸点河蚌也好,现在没人下塘,河蚌特别多,一摸就是一盆。”乔秀笑着说。

乔秀认准的事,别人劝也没用,只好看着她下塘去。

她天天下河,一边摸河蚌,一边寻找水怪。水怪没找到,河蚌倒摸了不少,一天要摸两三木盆,自家吃不完,就送给村上人家吃。乔秀怕人家嫌弃她,就让蒋惠或长工沈八用的大儿子大宝给人家送河蚌。

有的人看着她顶着烈日,在发烫的河水里寻找水怪,很是佩服,觉得一个妇道人家,为了村子的安宁和自己的尊严,对男人都谈之色变的水怪无所畏惧,竟能如此从容不迫地面对死亡,这非同凡响的勇敢善良实在是难能可贵。

也有的人不以为然,吃着乔秀让人送来的味道鲜美的河蚌也不说她好,还要说风凉话:“自作自受,被水怪抓走咬死也是活该。”

这水怪也怪,也许它也惜命,也怕奋不顾身要与它拼命的人。乔秀沿着大塘岸边在水里巡摸了十五六天,好多地方摸了四五个来回,水怪也没有现身袭击她。这让乔秀很是失望,很是沮丧,就像一个演员在台上声嘶力竭地演唱,台下观众席上却是鬼也没有一个;也像将军带兵突袭敌营,冲进去以后也是鬼也没有一个。

这天中午,天依然很热,知了一个劲叫着,外面也还是空无一人。乔秀端着木盆,又要下塘去摸河蚌,刚走到门口,听到陈蓉呻吟叫唤起来。陈蓉这两天要生孩子了,肚子一阵一阵的疼,饭没吃完,肚子疼起来,她便上床躺下。上床以后又不疼了,她刚下床,小腹又疼起来,还有些液体流到大腿上,她忙又上床挺着大肚皮躺下,等着孩子出生。郑百香叫住乔秀说:“你别去摸河蚌了,上街把接生婆叫来,陈蓉要生了。”

“好的。”乔秀把木盆放回屋里,换了衣服,穿上布鞋,快步往街上走去。不到半个时辰,乔秀就汗流浃背的回来了,着急地说,“接生婆没在家,家里人也不知道她去哪里接生了,怎么办呢?”

郑百香到陈蓉屋里看看,陈蓉满头大汗,下身又流出了黏糊糊的液体,看来快要生了。

“怎么办呢?”郑百香急得团团转。

蒋贤说:“我去里庄或导士看看,从那边请个接生婆来。”

母亲说:“你又不认识接生婆。”

“怎么不认得?看模样呗,穿洋缎袄裤,扎着裤腿,头上戴一朵红花,髻上插一对银挖耳,对吧?”

“对是对,你看不到,怎么办呢?”

“那也不能就这么等着呀。”蒋贤也没了主意,急得从前门走到后门,又从后门走到前门,额头上汗都出来了。

乔秀进屋看看陈蓉,见她出了不少汗,衣服都湿了,剧烈的疼痛让她咬破了下嘴唇,双手紧紧抓着薄被,她忍不住钻心的疼,又哎呦哎呦叫唤起来。乔秀用手摸摸陈蓉高高的肚皮,已有起伏伸缩之感,她出来对郑百香说:“嫂子,我来试试吧,我看过我妈接生的。”

“好啊,好啊。”郑百香高兴地说,她知道接生婆都不肯给堕民村的女人接生,这些女人生孩子,都是自家人或同村人接生,因为互相帮忙,身为堕民的女人都会接生。

乔秀受到信任,脸上有了笑容,她自信地说:“快烧一锅热水,接生三件宝:热水、剪刀、大声吼。”

她走到陈蓉床前,俯下身子,左手按住床柜,用手掀开薄被,伸手去摸陈蓉的肚皮,摸了一会儿说:“动得还不厉害,可能还得等会儿,我妈给过我一包催生药,我用不着了,烧汤让陈蓉喝吧。”

乔秀去屋里拿了催生药,用瓦罐烧了汤,倒在红瓷碗里放温后,端给陈蓉喝了,喝了催生汤后,阵痛加剧了,**开始膨起,有子宫粘液往外流,乔秀大声喊:“用力!用力!”

陈蓉带着哭腔说:“太疼了,比挨刀子还疼。”

“再忍忍,再使点劲,生下来就好了。”

陈蓉忍住剧痛,使出全身力气,忽然觉得一股暖流从大腿间流出,乔秀高兴地说:“快了,快了,把热水端来,点上蜡烛,把剪刀烧干净。”

她用温水洗了手,伸到陈蓉下身,摸到婴儿一只手先出来,便把小手推回去,扭正了胎位后,陈蓉用力挣扎,婴儿黑黑的头出来了。

“再用力!”乔秀又大喊一声,陈蓉又向下用力,一个粉红色肉团出来了,外面沾着一层粘糊糊的东西,婴儿圆脑袋,闭着双眼,小手小脚,没有呼吸。乔秀内行地把小宝宝抱起,头朝下,轻轻拍她的屁股,拍了几下,小宝宝开始张口喘气,“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乔秀用那火上烧过的剪刀剪断脐带,用细绳扎好剪断处,用温热的水洗净孩子身上粘液,并用软布擦干,拿起准备好的薄被将婴儿包起来,说,“女孩,个头不小。”/

她把小宝宝放到陈蓉胸前,精疲力竭满身汗湿的陈蓉看一眼婴儿,低声说,“婶婶真行,谢谢你!”

“你一身汗,我也一身汗,母子平安就好了。”乔秀笑着说,她一直怕接生出问题,心里怦怦跳,现在母子平安,她松了一口气,有些感慨地说,“小丫头会投胎,投到了好人家。”

蒋惠端了一碗红塘水进来说:“婶婶真不简单,还会接生,今后家里人生孩子,不用找接生婆了。”

乔秀自嘲说:“我会接生,可我不会投胎呀。”

陈蓉疲倦地闭上眼睛,一会又睁眼说:“婶婶辛苦了,你去休息吧。”

秋收结束,春南召集村民在公屋开会,商议大塘放水抓水怪的事,他说:“古人说,孟春之月,禁止伐木,无复巢;仲春之月,无竭川泽,焚山林;秋冬季节没什么禁忌,田里事儿也不多,放水抓水怪正当其时,大家有什么想法?”

吴有泰是个懒惰且斤斤计较的人,他有些结巴地问:“大塘干了,吃水洗衣怎么办?”

春南态度温和地说:“干塘时间不会太长,一下雨就有水了,这期间大家辛苦点,到尧塘、西庄塘,或者到聪明塘去挑水。”

“天老不下雨怎么办?”吴有泰又问。

“就挖大塘井塘。”春南胸有成竹地说。

“井塘水不够怎么办?”吴有泰再问。

“真不够,就到附近河里挑些补充一下。”春南耐烦地说。

“我觉得那样子太麻烦太受罪了,还是别管什么水怪不水怪了,说不定水怪已经逃走了。”吴有泰说出了心里话。

站在窗户旁的吴有泰老婆瞪了丈夫一眼,说:“别人家能过,你就不能过了,别人不说话,就你放屁!”

吴有泰被老婆当众骂了,很是恼火,大声吼道:“你个贱人,你不挑水,说得轻松,你去西庄塘挑担水试试。”

吴有泰一吼,赞成干塘捉水怪的人都不说话了,屋里的空气有些沉闷。

乔秀穿着蓝布大褂,安静地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她从来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此时却一下站了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地说:“谁家没人挑水,还有怕挑水的说一声,我帮着挑,最多辛苦十几天,总比天天心里不踏实要好。”

她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见众人看她,晒黑的脸红了,低头坐了下去,两手捏着上衣蜻蜓头状的蓝布纽扣。

春南不想再浪费时间,他神情严肃地说:“这事就这样定了吧,长痛不如短痛,谁家挑不动水,说一声,就让蒋贤、乔秀帮忙挑水。”

陈万兴习惯于人云亦云,他附和说:“有的人也就是嘴上说说,都是种田人,挑几担水算什么。”

“那就先放水,放到水与渠沟底平,再用水车车水,水抽干,让太阳晒晒塘底,明年鱼还多呢。”春南说。

有人说:“抓水怪,晒塘底,除一害兴一利,是一石两鸟的好事。”

”好,散了吧,明天开坝放水!”春南把手一挥,就像将军挥动令旗发动进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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