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八 人如远行客(1 / 2)

长天万里 洪起 2906 字 8个月前

戽水机停了,戽水机南边人字形草棚竹杠上的马灯亮着,灯光昏黄,机师双手握着抬机器的圆木杠,背对着沈大宝,面对着三个不速之客。

那三人,两人穿一身黑衣服,一人上身穿白衣服,下穿黑裤。三人手上都拿着寒光闪闪的刀,个子小些的黑衣男子冲在前面,挥刀砍向机师,机师用木杠横扫,打在对方的头上,那人惨叫一声,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大个子黑衣男子骂一声:“王八蛋!”挥刀冲向机师,机师赶紧用木杠去戳,没有戳到,眼看刀向头顶劈来,千钧一发之际,沈大宝大喊一声“住手!”

他手握铁锹,跨过戽水机的铁管,向黑衣男子冲过去。地上很滑,有戽水机的水和漏洒的机油,他脚下一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闻到地上有浓浓的机油味儿。

那人返身过来,一脚踩到沈大宝的背上,骂道:“老东西!有你什么事,来找死!”

黑衣男子举刀欲砍,白衣男子从后面抓住他挥刀的手说:“别杀他,快走,来人了。”

“哪儿有人?”那人没看到有人来。

“快走!少废话!”白衣男子不由分说,拉住黑衣男子便走。虽然光线很暗,看不清人的模样,但说话声音听得很清楚,沈大宝听出是小宝说话的声音,他双手撑臂坐起来,茫茫夜色中,已不见了那两个人的踪影。

机师刚才躲刀,跳入河里,他水性好,很快游到岸边,他和沈大宝将被打落水的小个子黑衣男子人拖上岸,那人被机师打中了头部,掉入水中又喝了不少水,好半天还迷迷呼呼的。/

机师把他翻过身来,脸朝下拍他的背,他吐出不少水,人才慢慢清醒过来,机师又把他翻过身,沈大宝上前拍拍他的脸,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来了?”

“有人给钱,让我们来砸机器杀人。”

“那个穿白衣服的人叫什么?你知道吗?”

“叫沈-沈小宝。”

沈大宝像被木杠重重的砸了头,只觉得头晕头疼,浑身乏力,他对机师说:“我头疼,没力气,我先回家了。”

沈大宝回到家,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转辗反侧,红英说:“平时开夜工回来,一上床就睡的死猪一样,今天怎么啦,翻来覆去的。”

“我看见小宝了。”

沈大宝把所见所闻一说,妻子说:“肯定是同样名字的人,不会是小宝。”

“他的声音我还听不出来,再说,不是我,他为什么要救我呢,他们两个人是能打死我的。”

“也许良心发现,怕坏事干多了遭报应,也许你命大,好人天佑。不想了,睡吧。”

又过了一会儿,头遍鸡都叫了,沈大宝才迷迷糊糊睡着。

太阳一杆高,沈大宝才醒,这是他当长工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他有点不好意思,有点生气,对妻子说:“天亮了,你不叫我?”

“你开了夜工,睡得死猪一样,我就没叫你。柏年来叫你吃早饭,我说睡着呢,他就走了。我上码头,碰到松年妈,她说你开了夜工,白天歇一天。”

沈大宝听了,心里踏实了,他吃了早饭,决定去街上看看,他觉得昨晚上穿白衣服的男子就是小宝。他到了街上,先到三家饭店看看,看到穿白衣服男子,便上前看看。有一人从饭店出来,他觉得像小宝,追了上去,大声喊:“站住!站住!”那人站住了,转过头,沈大宝看着那人的麻脸,摇摇头说,我看错人了。那人生气地骂了句,神经病。

饭店里没看到弟弟小宝,沈大宝又去佟绍家,佟绍坐在八仙桌旁闷闷不乐抽水烟,看见沈大宝满脸怒气进门,有些胆怯地站起来。

“沈小宝呢?”

“什么沈小宝?”

“你别装糊涂,你把沈小宝藏哪儿了?”

“我没藏沈小宝。”

“你让我搜,小宝就在你家。”沈大宝说着就要往后屋去。

“来人,把这个疯子赶出去!”

佟绍一喊,出来三个壮汉,把沈大宝连拖带拽推出门去,随即“嘭”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沈大宝从街上回来,他的感觉就像着了魔,一天到晚老想小宝,眼睛老是呆呆看着通街的大路,看见穿白衣服的男人就瞪大了眼睛。他很痛苦,想用劳作来减轻痛苦,头疼了,晚上睡不着,便下地干活。到稻子成熟时,他彻底病倒了,陈蓉请郎中到家给他诊治,吃了三十多副汤药也不见好转,病势反而愈加沉重,渐渐的连床也起不来了。他时常一个人流泪,精神恍惚,问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有时自言自语:“小宝,你回来吧。”“小宝,你别做坏事。”

中秋节那天,蒋贤带了人家送的一支东北老山参和一包苏州月饼去看他。他人很瘦,两个鬓角凹了下去。他手里拿着月饼,慢慢吃着,吃了半块就吃不下了,说困了,想睡一会儿。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他没有等到儿子结婚,没喝上儿子的喜酒。

沈大宝走了,蒋贤也病了,他吃得不多,还觉得肚子里老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人体弱无力,但沈大宝入殓时,他还是去了,送这个在自己家辛劳了一辈子的老实人最后一程。

他看着四个男人把身体僵硬、瘦得变形、双眼紧闭的沈大宝放入棺材,盖上黑漆杉木盖板,两个八仙用锤子把大铁钉子叮叮当当往盖板下敲。他想,棺材是一种与世隔绝的东西,沈大宝再也看不见天日,再也看不见家人,别人也再也看不到他了。他觉得钉子的敲击声刺耳,他低着头出来了,他的手放在额头上,怕人们看到他流泪。

苏小辛在王燕进门半年后,生了个儿子,蒋贤按族谱海字给孩子取名叫金海;一年后,王燕生了个女儿,蒋贤给取名叫寿凤。

寿凤两岁时,蒋贤的病重了,老是咳嗽,吃不下东西,人生的残余在饥饿和疼痛中艰难跋涉,他尽力吃一点,有点力气就出去看看,他觉得寿命和拉面一样,拉拉动动,就能延长一些。

有一天,他沿着大塘往北走,人字形的雁群往南飞,又是一年秋深时。秋风吹拂岸柳的长长枝条,吹拂着金黄的稻穗,一浪推着一浪,一直推向天边。丝丝秋风,轻轻柔柔的抚摸着他清凉的脸,轻轻柔柔地吹乱他花白的头发,轻轻柔柔地撩动着他的忧愁,他的眼睛湿润了,他与凉爽怡人的秋风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他想去看看沈大宝的墓,他的坟离河不远,河中有菱,开着白花紫花,绿色菱盘下结着菱角,菱盘下有瓜藤一样的根,扎入河底泥中。菱盘附近有一些没有根的浮萍,随风飘向河的各个角落。岸边有杨树、柳树、枫树,还有黄檀、刺槐,有的树挺拔高大,有的弯曲矮小,田埂上长着叫不出名的野花野草,它们一岁一枯荣。人的寿命与树比,似乎不长,与花草比,又似乎不短。

蒋惠在丈夫去世后,曾有一段短暂婚姻。她带孩子改嫁一个教书先生,不到两年,那教书先生就得肺病去世了。孩子继父去世后,母亲带兄弟俩回到里庄老家,因为她曾改嫁,孩子们吵架时便骂拖油瓶,或是南京大萝卜,因为兄弟俩说着一口南京话。

蒋惠听说哥哥病重,想到了有神奇功效的马吉草,便让小儿子樟年陪着,带了些干粮,上茅山去找马吉草。

她在茅山奔走了三天,走了五个山头,终于找到了一棵马吉草。回到家,他不知马吉草如何服用,想去找导士郎中陈绍光。到了导士,听说陈绍光已经去时,现在是他儿子陈济宁执业。她不好意思找陈济宁,就带着马吉草回家,找里庄街上的包郎中,问他门马吉草如何服用。

包郎中说:“马吉草单用效果不大,要有几味中药配起来,才有效。”

“哪几味中药?”蒋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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