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也没用,炮制还有技术。这样好不好,你把马吉草放在我这里,炮制好后,你拿去给病人服用。”
“要多长时间?”
“明天上午就好。”
蒋惠第二天上午去拿了一罐熬制好的汤药,立即提着前往何家庄,兴冲冲地对身体虚弱的哥哥说:“这是用马吉草熬制的汤药,喝下去,身体就好了。”
蒋贤说:“人的阳寿都有一定之数,到了数,吃什么也没用。”
“不会的,如果那样,诊所就都得关门了,快喝吧。”
“人如远行客,到了终点,就行了。”
“药要凉了,喝了再说。”
“好吧,我喝了,再在终点呆一会儿。”蒋贤端起一碗汤药,慢慢喝完,觉得苦味和皇塘郎中开的汤药差不多。
一罐汤药,蒋贤三天喝完,疾病也没起色,身体也没好转。蒋惠怀疑包郎中掉包了,因为包郎中那快要死的妹妹突然病好了,能在家洗衣做饭了,逢人便夸哥哥有妙手回春的本事。
蒋贤人越来越瘦,越来越没力气,下不了地,只能躺在床上。他觉得自己像没油的油灯,灯心草吸不到油,但还有一点点火苗,还要慢慢等把灯芯燃尽火灭。
蒋贤卧床期间,亲戚朋友、村上人都来看他,给他送来温暖,送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
陈蓉一有功夫,就坐在床边的方凳上与蒋贤聊天,谈天说地为丈夫解闷。这天,她抚摸着丈夫青筋暴突的手背,看着丈夫若有所思的眼睛问:“你想什么呢?”
“我想,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这话没错。”
“还想什么?”
“朝露贪名利,夕阳忧子孙,人都一样。”
“儿孙自有儿孙福,别忧愁。”
“我还想,人到黄泉路上是害怕,还是平静?”
“做了坏事的人才会害怕。”
蒋贤生病卧床以后,王燕越发繁忙和辛苦,每天都是晨曦刚到窗口,她便起床,简单梳洗之后,就去公婆屋里问安,到厨房煎药帮厨,和张嫂一起忙一家人的吃喝,女儿醒了,再去给孩子穿衣,洗脸,喂奶。楼上楼下,屋里屋外到处可见她大襟蓝布衣服、青裤黑鞋的身影,或淘米洗衣,或扫地割菜,或帮长工切豆饼铡稻草喂牛,或给公公擦身喂药。
“好媳妇。”公婆这么说。/apk/
“勤快和气的好媳妇。”村上人也这么说。
两个儿媳妇相比较,苏小辛就让陈蓉皱眉生气,她觉得苏小辛并不像媒婆说的那么好,她会偷懒,家务事能不干就不干,要干就挑轻巧舒服的活儿干。天热时上码头去淘米洗菜,一洗半天,撩一点水擦擦脸,吹吹凉爽宜人的河风,顺便嚼一根脆甜的生黄瓜。
天冷时,苏小辛抢先坐到灶膛前的圆石凳上,屁股下垫一个圆草把,火光照亮脸庞时,温暖也滚滚而来。
她不喜欢洗衣服,来娣和金海的衣服上满是污渍,脏得发亮,她也不洗。
一次,陈蓉看到柏年身上的中山装油迹斑斑,就对苏小辛说:“柏年的衣服穿得那么脏,走出去也丢你的人,你得洗洗。”
“他那个人吃饭和猪一样,衣服洗过两天又脏了,洗不洗都一样,就那样穿着吧,我不怕丢人。”
“自己懒,还胡说八道!”陈蓉大声训斥她。
蒋贤病倒后,卧床在后面的楼上,苏小辛从来不到楼上去,她说自己小脚走楼梯怕摔,楼上房子大,空旷,说话有回声,她害怕。还说公公的眼睛大,看了晚上会做梦,她也害怕。
她有事找陈蓉,就站在园子里,朝楼上喊一声:“妈-,你下来一下。”
这让陈蓉很生气,有事也不叫她。
这天晚上,蒋贤心中忽然闪出一道光亮,他感觉自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他用深情的目光看着妻子,使出回光返照的力气,用微弱的声音说,“我要……要……”
“你要什么?你冷吗?”陈蓉握住他冰冷的手,柔声问。
“不……不……我要……”他想说我要死了,可说不出来,人便昏了过去。陈蓉大声叫他,他闭着眼,喉咙里呼噜呼噜,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双手乱动,呼吸变得困难,想说什么还是说不出来。他想抬头看看,却感到十分吃力,抬起一点点,便又落在枕头上,人又昏迷了。
这次昏迷的时间比上一次长,他似乎顽强地在与死神搏斗,但气力越来越小,搏斗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到三更时分,昏迷以后再没醒来。他不再怕冷,尽管身体一点点冷下去。他的听觉没了,听不到人们在他身边嚎啕大哭的声音。他好像呆在密不透风的黑漆棺材里,四周一片肃静,但不觉得呼吸困难,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寂寞。
蒋贤去世半年后,陈蓉决定分家,兄弟两人田地各分一半,好差搭配,柏年六十亩,松年六十亩。房屋是兄前弟后,柏年分得前面五间庭屋,松年分得后面五间楼房,陈蓉和松年一家过。
苏小辛很不高兴,认为房子分得不公,认为婆婆现在身体还好,能做事,不能只跟松年过,应该兄弟两家轮流住,也帮自己家做些事情,还能帮助照看孩子。
她要柏年去找母亲说,柏年不敢去,她便自己去找阿婆:“妈,楼房庭屋不好一家一半嘛,至少也得给我们分两间楼房啊。”
陈蓉说:“你不是不喜欢楼房吗?楼房那么空旷,说话有回声,你不怕了?再说,你小脚走楼梯真是不方便,你至少有一年多没上楼了吧?今后你年纪大了,就更不好上楼了,房子就这样吧,别争了。”
苏小辛想想是自己以往说的话,堵了自己的路,无言以对。就又提起让陈蓉两家轮流住的想法,陈蓉明白她的心思,说:“我是年纪一天比一天大的人了,今天都不知道明天的事情,住在你家以后,可能给你家添麻烦,比给你做的事情要多的多,我想来想去,这个麻烦以后还是留给王燕吧,这个事你也别争了。”
苏小辛背后发牢骚:“柏年不是亲生的,阿婆就是偏心!”这个偏心的话,她经常说。说到房子的话题时说,看到后面高高的楼房时说,望着自家庭屋被烟熏得发黑的阁板时说。她和柏年说,和娘家人说,还和村上人说。
有人把话传给陈蓉,她淡淡一笑说:“不聋不哑,不能当家,让她说,我就当没听见。”
陈蓉现在不怕苏小辛,倒是很担心杏年,一走多少年,信也没有,不知人在哪里。听说革命军北伐,天天打仗,不会战死沙场了吧?.
记住地址:新文院小说 xwy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