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二 幽莠似禾(1 / 2)

长天万里 洪起 2717 字 8个月前

1931年5月初。

陈蓉已经病了几个月了,饭量大减,人日渐消瘦,脸上的骨、手背上的筋,都一览无余地鼓在外面,人小了一号。

这天上午,王燕换了衣服,准备上街给阿婆取中药,三岁的儿子寿海看到了,抓住母亲衣袖,也要跟着上街。王燕让寿凤带弟弟去前面庭屋,跟柏年家的孩子玩。

现在柏年家,除了来娣、金海,苏小辛又生了老二银海,快一岁了。陈蓉当年领养来娣,还真心想事成了。

王燕和孩子们出了门,松年也跟着出了门,陈蓉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不由得摇摇头,教行于家,德施于人,知易行难啊。

松年在皇塘小学堂教国文,对师范生来说,本非难事,刚开始课教得不错,校长和学生家长都满意。在陈蓉做主把修月梅收为干女儿,嫁给荆玉庆后,他情绪一落千丈,破罐破摔再无心上班,工作吊儿郎当,有时迟到有时早退,学生作业也不认真批改,无论对错打一个勾,或写一个“阅”字,就像懒得理政的皇帝。学生家长不满意,说他误人子弟,荆校长说他,他还和荆校长吵。

新学期开始,荆校长没有再聘松年,陈蓉也没好意思去找荆校长,就让松年去自家的西街饭店管事。

陈蓉给两个儿子分家时,觉得饭店分给一家,会省去以后的麻烦,便征求二人的意见,把饭店分给松年,柏年该得的部分,陈蓉作价以现金给柏年。

柏年觉得饭店是长久的摇钱树,他想要饭店,或者继续合着经营,陈蓉有些偏爱松年,怕合伙经营后,松年又当甩手掌柜,还影响长期收益,她希望松年有一个长期生财的项目,她说:“捆绑不成夫妻,合伙不成生意,就这样吧。”

原以为饭店归到松年名下,他会认真经营打理,不料松年很少去管事,还常带些朋友去吃喝玩乐。柏年还看到松年去乡公所斜对面的胡寡妇家,陈蓉知道了这件事,勃然大怒,她把松年叫到房间,神色严峻地问:“听说你到胡寡妇家去了?”

“谁说的?”松年两脚一前一后站着,一只手插在裤袋里。

“你别管谁说的,你去没去?”

“去了。”松年低下头回答,两脚站齐,插在裤袋里的手拿了出来。

“去干什么?”陈蓉一双恨铁不成钢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儿子的眼睛。

“学跳舞,她女儿荆芰会跳外国舞。”松年红着脸说,他避开母亲的视线,用手挠挠不舒服的脖子根。

“什么时候认识的?”

松年想了想说:“去年冬天,县政府在全县开展强迫识字运动,在小学堂办了两个识字班,我是老师,荆芰是学生,我们就认识了。有一次开展文娱活动,我看她舞跳得好,就跟她学跳舞,没别的事。”

“纵欲之乐,忧患随之。”陈蓉板着脸教训说。

“我没做不好的事,就是跳过一次舞。”松年用手摸摸慌乱的眼睛说。

松年跟母亲撒了两个谎,一是跳舞不止一次,一共跳了四次。第一次和女子跳舞,他有些不好意思,两人中间有一尺距离,跟她搂着腰边转圈时,松年脸红红的,手还有些发抖,荆芰笑他:“还是当先生的人呢?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外国人都这样。”

跳着跳着,精神就放松了,距离就近了,胆子也大了,他低头近距离看着荆芰粉红的脸,荆芰用含笑的双眼仰看着他,张开的双唇呼出的热气,飘到他的脸上,他心跳神驰,甜蜜快乐在身上蔓延燃烧,他把荆芰紧紧拥在怀里,感觉到她的心跳。他第一次觉得,男女翩翩起舞是一大乐事。此后,他又与荆芰跳了三次,而他认识荆芰,是在跳舞之前,是在去年春天看戏的时候。

胡寡妇是三年前,跟着荆宝行来皇塘的。荆宝行七岁就离家进戏班学戏,人有悟性,练功也刻苦,师傅夸他是个好苗子,谁想老天不让他吃上这碗饭,变声时“倒了仓”废了嗓子,最后只能跟着跑跑龙套,当当配角。

胡寡妇年轻时漂亮风骚,戏唱得好,是戏班的台柱子,追的人也多,只要她看得上眼的,跟谁都能有一腿,后来生了个女儿,也不知是谁的。

戏班散伙时,她为了生计嫁给荆宝行,女儿也随他的姓取名荆芰。荆宝行回到皇塘,不到一年就生病去世了,留下了四间庭屋。胡寡妇母女俩住两间,另外两间出租,收租金过日子。

荆宝行去世,开始人们还忌惮寡妇门前是非多,不敢上门。后来人们发现,胡寡妇是个轻浮风骚开放的女人,她的胸脯上容得下千军万马,她爱和男人说笑调情,并不厌烦男人上门,于是各色人等就纷至沓来,胡寡妇家渐渐热闹起来。来她家的多数是光棍,也不乏家有妻室来采野花的不良老爷少爷,上门的男人,有看上半老徐娘的,有想老少通吃的,但多数是冲着荆芰去的。

荆芰今年18岁,其生父或许有洋人或胡人的血统,她身材高大丰满,水灵灵的大眼睛,柳叶眉精心修饰得弯弯的,皮肤特白,夏天不戴帽子也晒不黑,只是白里透红。嗓音遗传了母亲的基因,清脆悦耳,唱歌宛如百灵鸟鸣。她身段好,舞也跳得好;每次在街上走过,都吸引不少追逐的眼睛。

受母亲的影响,18岁的荆芰已经显露出不安分的苗头;她喜欢男人上下打量自己,自己看男人的眼睛也常常是半眯着,露出勾人魂魄的光,有时还会挑挑眉毛,送送秋波。

街上有个叫黄八林的小混混,长得难看,大嘴短鼻子,他家里穷,又好吃懒做,平时靠帮人看赌场,挣几个钱维持生计。

他人虽然懒,但色方面不懒,也时常往胡寡妇家跑,但只能饱饱眼福,赵秃子取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荆芰的毛发你都想不到一根。”

“是毛还是发,说好了。”

“毛发都行。”

“我弄到一根呢?”黄八林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问。

“老子请你吃饭。”

“一言为定。”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有本事就去弄。”

这天上午,黄八林没事,脑子里想着赵秃子的饭局,便连蹦带跳去胡寡妇家。进门后,看到化了妆的胡寡妇坐在矮凳上剥青豆子,她爱涂脂抹粉,但怎么也抹不掉眼角的鱼尾纹。

黄八林端张小板凳坐在胡寡妇旁边,背靠在门框上,两脚张开,双手捂在裤裆上。胡寡妇斜他一眼,有些厌恶地问:“你老往我家跑,有什么事吗?”

黄八林挤挤眼睛,皱皱鼻子,鼓鼓嘴巴,做出微笑的样子说:“没事就不能来,到你家来的人都有事啊?”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胡寡妇不耐烦地说。

“有点小事。”黄八林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有什么小事?”胡寡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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