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七 柏年办厂(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455 字 7个月前

柏年和苏小辛结婚十几年,苏小辛几乎没有一天不唠叨数落柏年,说来说去,总是说他三不:不做家务、不关心孩子、不务正业;柏年的对策也是三不:不说、不怒、不理。

他有时想想,觉得妻子说得不无道理。这十几年,领了一个,生了四个,自己没洗过一块尿布,没给孩子喂过一次饭,没带孩子玩过一次。种田人家正业是种田,他雇人干活,自己夏不插秧,秋不收割,田里也很少去。好不容易有一天,他兴之所至,去田里锄草,锄了半天,被明孝看到了,问他:“你帮洪金荣家除草干什么?”此件不大的事,被大事不多的村上人当成了笑料。

他以前对斫琴有兴趣,天天在家刀砍斧削,爱情受挫后不再斫琴,开始打麻将,被人作弊坑了不少钱。苏小辛发现后严加管束,不让他拿到钱,他也就不再上麻将桌。

柏年天天吃了早饭上街,到茶馆泡一壶茶听说书,中午回家吃饭,下午睡一大觉。他本来胖,这下更胖了,天热光膀子,胸前的肉比女人丰满,苏小辛刺他:“胖子,你天天吃了不动,快成猪了,你也干点正事儿。”

“瞎唠叨什么?”柏年不耐烦地说。

“你连寿海娘都不如,松年把家败光了,她把田赎回来,日子又好起来了,咱们有男人的家,日子过得不如孤儿寡母。”

柏年有些生气说:“你别拿我跟她比,她是母鸡司晨,我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干事不行,吹牛倒行,你鸣啊!鸣给我看看,鸣给何家庄人看看。”

“我要鸣了,吓你一跳。”

“我不怕,吓我两跳三跳才好呢。”

“我今年就鸣,马上就鸣,你等着吧。”

柏年说到做到,不再上茶馆听书,不再睡懒觉,开始想发家致富的门路,白天想晚上想,像小伙子想媳妇一样,想得睡不着觉。

三月里,好春光,家家户户种田忙。柏年不忙田里的农活,到处寻找发家致富的路子。

这天上街,他在药店旁边,看见一个头发花白身体佝偻的老头,蹲在廊檐下卖鹌鹑,身前大竹笼里有二十几只鹌鹑,身旁有十几个小竹笼,他便上前问:“这鹌鹑是你自己养的吗?”

“是啊。”

“养鹌鹑赚钱吗?”

“当然赚钱,鸡要养一百天才下蛋,鹌鹑养四十天就下蛋,一年下三百多个蛋,你要养一万只鹌鹑,一年就有三百万个蛋,你一年就发财了。”

柏年听了大喜,买了两只拳头大的鹌鹑回家,进门就笑呵呵地说:“我要发财了,我要发财了。”

王燕正在和苏小辛说孩子的事,看到柏年心花怒放的样子,笑问:“发什么财,怎么发财?”

柏年举着小笼子里的鹌鹑说:“一只鹌鹑一年下三百多个蛋,一万只鹌鹑一年下三百多万个蛋,要卖多少钱,还不发财。”

“一万只鹌鹑还要吃好多粮,养不好会生病,前年鸡瘟,村上死了多少鸡。”

柏年听她这么一说,心一下凉了,前年的鸡瘟,他家二十几只鸡全死光了,前后也就十几天时间。

妻子也批评他说:“你是做梦娶媳妇,想得美。”

柏年有些心灰意冷,低头看刚买的两只鹌鹑,鹌鹑的身体是圆形的,身上的毛是褐色的,小小的头,尖尖的嘴巴,一双黑黑的眼睛。他忽然觉得鹌鹑的羽毛没买时好看了,原先觉得黑珍珠般的两个眼珠,在瘟病的阴影下显得毫无光泽。

两天后的上午,柏年站在大塘边看风景,想着如何发财的事。忽然听到南边人声嘈杂,他走到大塘南边看,看到陈官塘岸边聚集着不少人,在看人捕鱼,便也走过去看。

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有三条一头翘的小船,戴草帽的渔民站在船尾,手握竹篙,看着水里脖子上系着细绳的鱼鹰,用粗嗓子吆喝:“噢去——噢——去!”十几只鱼鹰纷纷潜入水中捕鱼。

鱼鹰浮上来时,嘴里便叼着一条鱼,小的有半斤左右,大的两三斤。鱼鹰伸着脖子,想吃鱼,但吞不下去,鱼被卡脖子的细绳挡住了。渔民用长竹篙把鱼鹰挑上来,右手抓住鱼鹰的脖子,鹰头朝下,嘴一张,鱼就掉入船舱。作为奖赏,渔民从口袋里抓条小鱼塞进鱼鹰嘴里,把它又扔进水里,继续抓鱼。

有的鱼鹰懒惰,只是游来游去不捕鱼,渔民就大声吼叫着,举起竹篙去拍打鱼鹰。鱼鹰很机灵,屁股一撅钻入水中,拍下的竹篙入水,溅起一片白白的水花。

柏年在那儿看了一会,每条船上的鱼鹰都上上下下了好几次,每次都有收获,他心想,这一天下来,鱼鹰上上下下得多少次,得抓多少鱼呀。假如一只鱼鹰一天捕30斤鱼,十只鱼鹰就是300斤,拿到街上鱼行,能卖好多钱呢,真是个来钱发财的路子。

他向一个渔民招招手,那人以为他要买鱼,便把小船撑了过来,微笑着问:“你要买鱼?”

柏年摇摇头,说只是想了解鱼鹰一天能抓多少鱼,买一只鱼鹰多少钱?那渔民倒也耐心,详细解答柏年的问题,还说自己就住在芦塘边的草棚子里,要买鱼鹰就去找他。

柏年回家,兴高采烈地对妻子说:“今天我发现了一条发财的路子,买鱼鹰捕鱼,我都打听好了,买一只鱼鹰两块大洋,一只鱼鹰一天能捕三四十斤鱼,能卖七百多文,两天就赚一块大洋。要买上十只鱼鹰,一年少说也赚一两千块大洋。”柏年说得眉飞色舞,好像钱已经赚到了一样。

妻子一瓢冷水泼过来:“看事容易做事难,养鱼鹰那么赚钱,就家家养鱼鹰了。”

“我不做事,你说我,我做事你又反对。”柏年有些不高兴地说。

王燕正好过来拿纱箩,柏年让她评理,王燕说:“来娣娘说得也对,看事容易做事难。活物不好养,养鸡养鸭还死呢,就是不死,哪有那么多鱼可捕?有主的塘里鱼倒是多,人家不让捕。无主的塘又没什么鱼,十网九网空,一天能捕几斤鱼。再说鱼鹰捕鱼,鱼鹰也要喂鱼,捕不到鱼时,鱼鹰也不能饿着,这不也得花钱,真干起来,不一定赚钱。”

柏年不语,觉得王燕说得有理,光替人家捕鱼能赚几个钱呢?再说也不见得天天有生意。

王燕的话打消了柏年养鱼鹰的念头,他开始想别的能发财的营生。

夏天过去,秋天跟着就来了。过了霜降,稻子黄了,收割脱粒后,家家户户开始用石臼舂米,磨屋里从早到晚传出“咕咚咕咚”的声响。用石臼舂米又慢又累,柏年擦着汗,想起了洪金荣要合伙买轧米机的事。整个皇塘没有一台轧米机,家家户户都用石臼舂米,自己买台轧米机,生意肯定好,肯定赚钱。他拍拍身上的灰尘,洗了脸去找洪金荣。

洪金荣对此事早已不感兴趣,摇摇头说:“那事我早不想了,我田里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那你当时怎么想买轧米机的?”

“听东街头的苏州佬说的。”

苏州佬叫俞瑜,在皇塘小学念了三年书,十三岁时到苏州一家白铁匠铺当学徒,出师后到一家五金厂当工人。/

一次事故让他断了一条腿,被老板辞退,他又回到皇塘。回家后,一直靠帮人家修机器,帮棉花店老板轧棉花,挣口饭吃。他说话带苏州口音,人们叫他苏州佬,也有人客气,叫他俞师傅。他有些话与当地话大相径庭,比如说“鱼、螃蟹、虾”,听起来是“嗯、哈、呼”,孩子们就学他,称他嗯哈呼,大家听了就快乐地笑个不停。

柏年到棉花店找俞瑜,他正在帮人家轧棉花,人站在踏板前端,一手扶住机器,一手往机器里塞棉花,一边用一只好脚帮着踩踏板。他身后的人跟着一上一下用力踩踏板,两个人头上身上都是白花花的棉絮,像两个白头翁。轧完后,棉花的主人从踏板上下来,用大布袋装上白白的松软的棉絮。

俞瑜一瘸一拐走到门外,拍拍身上的飞絮,从口袋摸出骆驼牌香烟,站到楝树下抽烟,仰头张嘴吐出一个个烟圈。阳光穿过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像烟圈像铜钱的光圈,树叶随风摇曳着,那些光圈似波纹般晃动着。

俞瑜快抽完烟时,柏年上前与他寒暄,问俞瑜跟洪金荣办轧米厂的事,俞瑜来了兴趣,眉开眼笑地说:“他后来又改主意了,你有兴趣?”

柏年说:“我不懂技术,我想和你合伙办一个轧米厂,不知你还想不想干?”

俞瑜把烟蒂扔地上,用黑布鞋底踩灭,胸有成竹地说:“皇塘开一家轧米厂,生意肯定好,我自己是没有那么多钱,洪金荣不干我也干不了,如果你想跟我合伙干,咱们就干。”他想想又说,“要办就办大点,买两台轧米机,买一台磨面粉机,再买两台柴油机。”

“那得要多少钱?”

俞瑜掐指算了算:“大概要1300块大洋。”

“上哪儿去找那么多钱呢?”柏年有些发愁。

“可以跟钱庄借钱,赚了钱再还。”

“这么大一笔钱,钱庄肯借吗?”柏年又有些担忧。

“你家里有田,可以用田契抵押借钱。我家在大河东边有一块田,离东街桥不远,可以建厂房。我们合伙,赚了钱三七分成,我三你七,怎么样?”俞瑜充满期待地说。

“我回家商量一下,能用田契抵押借钱,这事应该差不多。”柏年笑容灿烂地说,他目光如炬,似乎看到了光明的前景。

柏年回家和妻子一说,苏小辛一听要用田契抵押借钱,就试图阻止他,柏年不听,说:“自古农不如工,办厂肯定比种田赚钱,你不用担心,就等着数钱吧。”

柏年和俞瑜签订了合作协议,柏年用六十亩田契做抵押,从茂兴钱庄借了1500块大洋。二人带着1300块大洋,到苏州买了两台轧米机,一台轧面粉机,两台柴油机,钱不够,还向俞瑜的师傅借了五十块大洋。

机器在运输途中,厂房就开工建设了,建在俞瑜家的菜地上,后墙离狐满家的草房不到四丈远,狐满站在门口看厂房打地基,柏年对他说:“厂房盖在这里,要吵闹你家了。”

“没事,挨得近,我轧米轧面粉方便,手拎着稻箩就到厂里了。”

春天过去,夏天到了。到芒种麦黄收割时,四间厂房砌好了,中间两间相通安装机器,南边两台轧米机,北边一台轧面粉机。东边屋里是两台柴油机,宽阔的皮带穿过半人高的墙洞,把轧米机、轧面粉机的轮子与柴油机的轮子连起来转动。

大门左侧挂着一块木牌,白底黑字:皇塘轧米面厂。

一阵响亮清脆的爆竹声响,工厂开业了。柴油机“砰砰砰砰“响起来,从屋顶冒出阵阵黑烟,快速转动的轮子带动皮带牵引着轧米机、轧面粉机,快速转动起来。”轰轰“的声响中,稻子和麦子倒入料斗,进入磨辊磨轧后,稻变成米和糠,麦变成面粉和麦麸从机器出口处喷涌而出,像黄白色的小瀑布,倾泻在黄色的柳条笆斗里。粉尘从门和窗户飘散出去,从里面出来的人们,脸上衣服上满是粉尘,眉毛头发都是白的,但心里都乐滋滋的。

皇塘人还是第一次看见用机器轧米、轧面粉,纷纷前来参观。看到长长的皮带如黄色蟒蛇,迅速地穿过洞孔又飞快转回,带动机器疯狂转动,有人说:“真厉害!力气那么大,一会儿功夫轧那么多稻和麦,用石臼和石磨要好几天。”

有人说:“人舂米牛推磨,也没机器轧得好,机器轧的回家用篩箩篩篩,把糠麸筛掉就好了。”

还有人说:“花几个铜钱,省力又省时间,真不错。”

不少人来打听价钱和有关问题,柏年对来人保持始终如一的热情和诚恳的态度,耐心回答和解释。因为价钱问题相同,他就把加工费用毛笔写在一张纸上,贴在门口:轧米轧面粉一百斤,五文钱。

刚开始,柏年负责称重收钱,俞瑜和徒弟小靳操作机器。稻子大批收割以后忙了起来,门外常常排队,柏年就叫来娣到厂里帮忙,学习操作机器。她心灵手巧,干了几次,就摸到了窍门,主要是掌握好下稻下麦的流量。她对料斗闸板的开启大小控制适当,轧米出米率高,碎米少,好多人都愿意在她操控的机器上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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