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到头顶时，明孝去码头提水，又碰到那几个洗衣服的女人，明孝说：“大壮帮你们拿木盆，你们说给它吃一块肉，快吃中饭了，还不把肉拿来？”

席梅美说：“我是说给一支烟，没说给肉。”

奚玉娣说：”我说给一块肉，就是随嘴一说，你还当真了，是你，还是你儿子想吃肉吧？”

“你别胡说，我是替大壮要肉，说话要守信用，不要一会儿脸，一会儿屁股。”

“你说什么呢，骗骗狗的话，你还认真了，真把大壮当小老婆啦。”

“我看你们连狗也不如，说话像放屁！”明孝气愤地说，说完，一手拎一桶水回家了。

中午吃饭，桌上是青菜，豆腐，还有一盘韭菜炒鸡蛋，大壮的食盆里有拳头大小的一块肉。

寿海有点诧异，平时都是人吃什么，黄狗吃什么，他问母亲：“阿娘，今天怎么优待大壮啊？”

“我在磨屋扫地，听见明孝他们说话了，说大壮下河拿木盆，给他一块肉吃。”

明孝说：“给不给大壮肉吃，无所谓。我是觉得那两个女人，求人时朝前，说好听的，不求人时朝后，脸变得快。”

“狗聪明，它听得懂，就是不会说话，不能骗它。”王燕认真地说，看着有些茫然的儿子，王燕又说，“吃了饭，我给你讲个马的故事，想不想听？”

听说讲故事，寿海来了精神，兴奋地看着母亲说：“现在就讲吧。”

“你别停筷子，我就边吃边讲。”

“嗯。”寿海动筷夹菜，王燕便开始讲故事。

从前有个人家，父母亲和女儿金姑三个人。父亲被强盗绑到山里，母亲着急救人，放出话去：“有谁能救金姑父亲回来，若未娶妻，就将金姑许配给他；若已成家，就以重金酬谢。”

村上的年轻小伙子，虽喜欢年轻貌美的金姑，但惧怕强盗的凶残，一个个都走开了。村上没有人肯去冒险，家里的马听到了，大叫一声，向山里奔去。

第二天，马驮着金姑的父亲回来了，母亲把自己许过的愿说给父亲听，父亲说：“哪有人嫁给马的道理？这不行！”

马看主人说话不算数，生气地跑出家门，叫它也不回头。父亲大怒，拔箭射死了马，把马的皮剥下来，摊在门前晾晒。金姑经过时，马皮突然起来，把金姑卷在皮中跑了，父亲怎么追也追不上。

几天后，人们发现马皮挂在桑树上，马和金姑变成了两条蚕，正在吃一片桑叶，也有人说马变成了桑树。

明孝说：“还真是，蚕的头像马头，桑树的桠枝也像马头。”

寿海问：“娘，马到底是变成蚕，还是变成桑树桠枝了？”

“这个我也说不清，我想这故事的意思，就是人要讲信用，不论对人还是对牲畜，说了就要做，做不到就不要说。”

王燕对孩子这么说，自己也是身体力行，她唤鸡叫鸭，手里抓住一把米，咯咯咯、嘎嘎嘎一喊，鸡和鸭闻声而动，欢天喜地拍打着翅膀飞奔而来。别人叫则不行，因为有人以为动物傻，有时握着空拳头欺骗，鸡鸭几次受骗后，下次即使手里有米粒，高高举着也不行。王燕从不欺骗它们，鸡和鸭也信任她，召之即来，来必有食。/

小沟塘西边应怀中家有一条黑色公狗，名叫大黑。身高体重岁数都与大壮差不多，可村上人都喜欢大壮，不喜欢大黑。原因是大壮勇敢聪明，眼神里充满智慧警觉，仿佛能洞察一切，另外大壮身体干净作风好，从来没有绯闻和不良行为。

大黑有点傻，身上脏兮兮，还不规矩，见到母狗就又嗅又闻，还抬起腿想往母狗身上爬。陈夫来就很讨厌大黑，他家的花狗生下三只杂种狗，一看就知是大黑的种。为这事，陈夫来还与应怀中大吵了一架。

陈夫来说：“你养的什么东西，也不看好了，让我家花狗生了一窝杂种。”

“杂种也是你家花狗的事，别人家狗怎么没生？大壮怎么没生？”

“就是你家大黑不要脸！狗也像人，人骚狗也骚。”陈夫来恨狗及人。

“你说的没错，狗也像人，不贞洁的女人，养的狗也不贞洁；贞洁的女人养的狗也贞洁。”应怀中说完哈哈大笑，觉得自己把对方扔过来的砖头，又狠狠地扔回去了。

有一天上午，大壮在楼后杨树旁撒尿，大黑看见了，便想入非非地跑到大壮身边，先是嗅嗅大壮的尿，又摇着尾巴靠近大壮屁股。大壮贞洁观念强，头脑清醒，知道它图谋不轨，便跟着大黑转身，始终把头对着大黑。大黑欲火攻心，便想霸王硬上弓，它纵身往大壮身上扑。大壮火了，转身咬住大黑的脖子，大黑疼得嗷嗷叫，不是明孝闻声赶来，让大壮松了口，大黑就要被咬死了。

大黑还有一个毛病，喜欢偷吃，应怀中家养狗不喂食，大黑就到村上人家偷食，偷不到食，饿得难受就吃屎。小孩穿开裆裤蹲在屋外拉屎，它就在一边等着，小孩一站起来，它就过去伸出红红的舌头埋头大吃。

村上人最恨大黑的是应怀良，他是应怀中的弟弟，两家住隔壁。别的狗晚上见陌生人才叫，见村上人不叫，大黑却是不同，主人不给它食物，它看家护院仍然尽心尽责。天黑以后，不管是谁到了他家房前屋后它就叫，有时便惊扰了应怀良的好梦，他恨大黑，便想让大黑吃点苦头。

这天上午，他趁哥哥一家人上街去了，拿了一小块猪肉骗大黑到身边，喂了肉后给它挠痒痒，大黑舒服地趴在他身边，抬头看着他。他用一块棉布缠在大黑尾巴上，用火柴擦燃点着布头，火烧着狗尾巴以后，大黑跳起来，转头想咬，可是咬不着尾巴，火烧得它惨痛哀嚎，撒腿往小沟塘东边跑。

跑过磨屋后，想进王燕家园墙西门，大壮听到了动静，从园子里冲出来，张开大嘴迎上去，大黑吓得转身往回跑。它也许太疼痛了，痛昏了头，有点晕头转向，一头撞在村道旁的禁赌抽石碑上，当即头破血流气绝身亡。

禁赌抽碑历经沧桑，岁月磨去了棱角，字迹有些模糊，但内容还是清晰可见：禁止赌博，禁止抽大烟。赌抽败家之兆，犯者罚银二两，容隐者罚，检举者赏。赌抽屡教不改者，驱逐出村。

王燕看到禁赌抽碑上沾有血渍，拿了块湿抹布去擦，边擦边想，老祖宗立的碑挺好，可惜时间一长，石头风化，条文也在人们心中风化了，禁赌抽碑成了尘封着历史印痕的普通石头，人们走来走去，对它熟视无睹，如果一直有人管赌管抽，松年或许能悬崖勒马。/apk/

应怀中从街上回来，发现狗死了，心一阵紧缩，怒发冲冠地问是谁搞的恶作剧？谁都说不知道，他老婆对着应怀良家大门大骂。应怀中看看有些肉的黑狗，心一下舒展了，他对老婆说：“别骂了，狗没有偷走，还是运气。”他把狗皮一剥，把狗肉烧了吃了。

梧桐秋叶黄，草上夜来霜，田里变了模样，金黄的稻谷不见了，看到的是翻耕后的一块块麦田，都长出了绿绿的短短的麦苗。

明孝从田里回来，对王燕说：“大水牛老了，干活吃力了，得买条小牛做准备，年前买牛，价钱便宜些。”

“买什么牛好？”

“三十几亩田，用不着水牛，就买条小黄牛，过一年就能耕田，黄牛吃得少，好养。”

“你去买吧，要多少钱，我拿给你。”

“大概七八块大洋就够了，你不跟着去看看？”

“我又不懂，你做主吧，我就不去了。”王燕信任他。

皇塘牛市那天，明孝吃了早饭去买牛，中午时分，他牵着条小黄牛回来了，没有扣到牛圈桩上，先牵到楼房西门口叫王燕：“寿海娘，牛买回来了，你来看看。”

小黄牛身高到王燕的腰部，毛色橙黄和大壮差不多，腹部是褐色，体格健壮，背腰平直，四肢关节筋腱明显，头部雄壮方正，鼻宽、鼻孔大，尚未穿鼻，绳子在鼻头上面绕一圈打结当牛鼻环，与小指粗的麻绳相连。颈部厚短有垂皮，肩胛骨隆起，似有一个鸡蛋被包在里面，两个睾丸，有鸽子蛋大小，发育对称。尾长一尺多，如一根鞭子垂于屁股间。

“公牛，两岁半，花八块大洋买的。”明孝说。

王燕轻轻抚摸着小黄牛高出的肩胛骨，脸上露出喜爱的神色，大壮绕着小黄牛转了两圈，“汪汪”的叫了两声，算是与这个家里的新成员打招呼。

明孝看牛绳短，到屋里拿了一根长些的新麻绳来换，他刚解下旧绳，没待换上新绳，小黄牛突然撒腿往小沟塘边跑去。明孝手拿着旧牛绳去追，王燕捡起地上的新牛绳也追过去。小黄牛跑得很快，明孝刚追到小沟塘南边，小黄牛已经跑到南边聪明塘边上，它四处张望一下，似乎在寻找家的方向。

王燕很着急，不是怕牛丢失，是怕它踩了人家的麦苗或撞伤了人，她手一指逃跑的小黄牛，对大壮说：“大壮，追小黄牛！”

大壮得了命令，如离弦之箭向小黄牛奔去，王燕跟在后面，走到通聪明塘的田埂时，只注意看小黄牛和大壮，没留神脚下的田埂边，有个被人挖开的大黄鳝洞。她一脚踩入洞中，脚踝嘎巴一声崴了，疼痛得厉害，她在田埂边坐下，拔出脚，起身后，忍着疼痛继续去追，因为脚疼，只能一条腿用劲，跑起来一踮一踮的。

小黄牛跑到尧头墩后面的树林里，跑了一段被高岗挡住，又转身往西，向一个小河塘跑去。一个女人正在打猪草，远看像河边的一棵小树，她看到小黄牛迎面跑来，慌忙躲避，人跌入河中，大喊救命。

明孝赶到，把她拉上岸，顾不得跟她说话，继续去追小黄牛。女人浑身透湿，坐在田埂上又哭又骂：“笨猪！放的什么牛啊，吓死我了。”

小黄牛沿河塘跑了一圈，又往树林跑去，大壮追上它，拦在它面前，怒气冲冲的向它吼叫。小黄牛显然跑累了，大口喘着气，对拦住自己的大壮满怀怨愤，低下头向大壮冲去，想用弯曲坚硬的角去顶开它。大壮往旁边一闪，小黄牛顶空了，它想转身再顶时，被大壮冲上去，一口咬住了小黄牛脖子下的垂皮。小黄牛用前脚去踢，大壮收起四肢，抱住小黄牛的身体，身体悬空在它的脖子下，这下小黄牛是黔驴技穷了，踢不着，还有七八十斤的分量坠着身体，它没法跑了。

明孝追上来，揪住小黄牛鼻子上的麻绳圈拉着它往家走，边走边骂：“小畜生！你倒跑的快呢。”

走过两条田埂，碰上王燕，换上了新牛绳。明孝看王燕走路一拐一拐的，让她骑在牛背上回家，王燕说：“没事，我慢慢走吧，它也跑得没力气了。”

明孝牵着牛走在前边，王燕和大壮跟在后面，王燕说：“添了一条牛，该找个放牛的了。”

明孝说：“先前朱小桂和我说过，想让大儿子春生来我们家放牛。原来一条牛，我和寿海就照看了，现在多了一条，真得找个人。春生这孩子我知道，蛮老实的。”

“你和小桂说吧，让春生明天就来，工钱按忙工一半给他。”

“就放个牛，给得太多了吧。”

“小桂家孩子多，生活困难，多就多几个。”

春生十三岁，个子不小，有明孝高了，来家放了五天牛，哭了五次鼻子。小黄牛太犟，还有些狡猾，牵它不走，又不敢打，怕它顶撞，怕它逃跑，他想和明孝换放大水牛，明孝同意了。

早上春生牵着大水牛走了，明孝给水缸挑满了水，抓了根青竹竿去磨屋牵牛。他从牛桩上解下绳子，牵上小黄牛往外走，它固执地歪着头不动，明孝朝它屁股上打了一竹竿，它往旁边挪一步开始撒尿，黄色透明的尿“哗哗”冲向地面，一股骚臭味扑鼻而来。

明孝忙到窗下端个大粪勺来接尿，接了大半勺倒入粪桶，再牵小黄牛往外走。小黄牛依然不动，明孝又在牛屁股上狠狠打了一竹竿，小黄牛只挪了一步，便张开后腿，开始拉屎，牛屎“啪啪”掉在地上。明孝拿来大粪勺，只接到一半，其余的都落在地上，气得明孝大骂：“畜生！不听话，屎尿还多！”他把牛屎倒在粪堆上，把地上的牛屎铲掉，撒上一层草木灰，祛湿除臭。忙完这些，明孝牵上小黄牛走出磨屋，头上的汗都流下来了。.

记住地址：新文院小说 xwy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