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世上有多少种动物,人间就有多少种相同习性的人,有的人像狗,有的人像青蛙,有的人像蚊子……,如果说吴乡长像狼,洪寿琪便像羊。/
洪寿琪是洪金荣的大女儿,身材高挑而丰满,长相秀丽,性情贤淑。从16岁开始,便不断有人上门说媒,洪金荣不是嫌男方家境不好,就是嫌小伙子长相不好,拖来拖去,女儿到了20岁还待字闺中。
婚事不成,洪寿琪心情不好,常与父母争吵,后来见了父母就心烦,不愿和父母说话,不愿住在家里。从21岁生日那天起,她就和银娣、冬月三人一起住在王燕家,有时三人晚饭也在王燕家吃。
洪寿琪不吃猪肉,说猪脏,躺在猪尿里打滚,还用嘴拱猪屎,王燕便烧羊肉或做鱼。有一次吃了羊肉,她说晚上做梦,黑山羊的一双眼睛老盯着她,把她吓坏了。从此,洪寿琪在家吃饭,王燕就不烧猪肉,也不烧羊肉,改烧鱼烧虾烧豆腐青菜。
洪寿琪白日无事,又不回家,便上街转转。一天下午,她走到横街吴乡长家门口,院门开着,前屋里面十几个人盘腿坐着听讲道,宋管家看洪寿琪探头往里看,迎上来笑眯眯地说:“想听,就进来听听。”
洪寿琪走进去,找了个金黄色的圆布垫,学着别人的样子盘腿坐下。台上的吴乡长身着蓝布道袍,头戴黑布道帽,看了她一眼,接着讲道:“老母降谕,万道归一,入道方能逢凶化吉,躲避三灾八难……”
一个时辰以后,吴乡长结束了讲道,众人纷纷离去,吴乡长叫住了洪寿琪,他看上了年轻漂亮、嗓音清脆的洪寿琪,说她与道有缘,只要学习道义,潜心修炼,一定能得到超拔,长生成仙。
洪寿琪把听讲道的事说给王燕听,王燕不赞成:“吴乡长心口不一,你听他说道,还不如去茶馆听《说岳》呢。”
洪寿琪没有听从王燕的劝告,她向往长生,渴望成仙,她认为听听无妨,她像被魔鬼附了体,逢一逢五下午都去,听吴乡长说一贯道光华派的教义。
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天气晴好。吴乡长讲完教义,众人起身,揉揉有些酸胀的腰腿,说着闲话离开。吴乡长叫住洪寿琪问:“修炼了两个月了,有什么感悟啊?”/apk/
“只知道敬元济世、利物化人,别的不知,也不知要听多久,才能修成正果?”
吴乡长振振有词地说:“修道的人不少,能修成正果的不多,世上错误太多、诱惑太多,好多人初心尚可,但心中贪欲不灭容易堕落。有些人先天不足,前世罪错太多,如陈年茅缸积垢太厚,不能靠自力所能刮去。尤其是修行起步者,心灵藏污纳垢,要彻底清洁,须借助外力帮助。”
听他说得天花乱坠煞有介事,洪寿琪真有些信服他了,向他询问自己心灵状况,吴乡长说:“我有一个道镜,能看人的宿孽,看人心灵污垢有多少,我给你看看,你跟我来。”
洪寿琪跟吴乡长来到后进庭屋卧室,房间宽大,摆放着雕花大床、红漆床头柜、大衣柜、梳妆台等木制家具。
吴乡长叫洪寿琪坐在床沿上,自己从柜中取出一个类似单筒望远镜的道镜,站在三尺外的地方,镜头对着她的胸部,用左眼看看,又用右眼看看,咂一下嘴说:“衣服挡着看不清,得把衣服脱了。”
洪寿琪脸红了,双臂抱在胸前,羞怯地说:“那就不看了,那就不看了。”
吴乡长开怀大笑,一本正经地说:“郎中看病也要看身体,你不让我看,我怎么知道你心中罪错积垢多少?怎么给你超拔?”
洪寿琪心怦怦跳,看吴乡长严肃诚恳的样子,觉得自己多虑了,不能辜负好心人的一片好意,就当郎中看病吧。这么一想,心跳慢了些,虽然羞涩,她还是闭上眼睛,虔诚勇敢地慢慢解开衣服,露出雪白丰满的胸部。吴乡长在三尺外的地方看看说:“离得远,看得模模糊糊,我靠近看看。”
他把道镜搁在洪寿琪的胸部慢慢移动,有些慌乱的洪寿琪只觉得胸部发胀痒痒,浑身发热,血往上涌,头脑发晕,人有点坐不住,她双手紧按在床沿上。
过了一会儿,吴乡长抱她上床,帮她脱衣解带时说:“我发现你心中积垢太厚了,靠自己修炼一辈子也不成,我用通灵之法把我的元气输送给你,帮你除去积垢。”
洪寿琪又羞又怕,睁开眼看着吴乡长,恳求说:“千万别这样,千万别这样。”
吴乡长严肃地说:“不这样,你修不成正果。我给你通灵超拔一次,抵得上你自己修炼十年八年,也要伤我的元气功力,不是看你善良有慧根,我才不会给你通灵超拔呢。”
洪寿琪被感动了,自己太幸运了,修炼不久,就遇到了吴乡长这个慧眼识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大好人。她仰面躺着,闭上眼,让吴乡长居高临下为自己通灵超拔,屋里有嘎吱嘎吱的声响,不知是偷着乐的老鼠在叫唤,还是阴暗潮湿角落里的小虫在窃窃私语。
洪寿琪被吴乡长通灵超拔了七八次后,嫁给了吴乡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朝夕相处半年后,她后悔了,吴乡长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善良,并不敬元济世,倒是敬日济日,日本人说的话,他奉为圣旨,日本人交办的事,他雷厉风行;催粮催款、打人杀人很是积极,欺压老百姓,他如狼似虎。
后来洪寿琪才知道,吴乡长也不只为她一个人通灵超拔,有姿色没姿色的女信徒,他统统为之通灵超拔,有时就在他们的大床上通灵超拔,房门也不关,不堪入耳之声不断传出。
洪寿琪很生气,忍不住时,就和他吵,吵一次便挨一次打,通常是先小打,后大打,心绪恶劣时,就往死里打。她小肚子被丈夫踹了一脚,疼了半个月,头发被揪掉一块,三个月也没长齐。
她哭着对王燕说:“我没听你的话,把魔鬼当好人,跳进了火坑,现在出不来了。想逃,又怕他杀我父母亲,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当汉奸。”
这天傍晚,太阳落山,低低地压着老树枝桠,孤云悬空,众鸟高飞,晚风送凉,闲花落地。
何家庄上街的路上,洪寿琪急急忙忙往街上走。今天下午,她回娘家去了,她必须在丈夫回家之前赶回家,否则皮肉又要吃苦,丈夫曾警告过她,没有他的许可不许回家。
她低着头,眼睛看着地,脚步匆匆,防止踩到鸡屎鸟粪,又省去遇见熟人搭讪的麻烦。
拐进横街,远远看见自家门口站着两个背枪站岗的皇协军,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丈夫回家了,怎么办呢?她知道,说回娘家又要挨打,说去哪里了呢?她不会说谎,谎话一出口就惶恐不安面红耳赤,丈夫一眼就能看出来,会打得更狠。她忐忑不安地走进门,丈夫站在后屋门口,仰着头看天,似乎对日落乌啼有兴趣,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回来啦?”
跶拉着拖鞋的吴乡长转过脸来,怒吼一声:“不在家烧饭,又去哪儿野了?”
洪寿琪吓得浑身一颤,没敢说假话,低声说:“回何家庄了,我娘病了,回去看一看。”
“得了要死的病了吗?看什么看!回家胡说八道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我看看娘的病就回来了。”
“没说田的事儿,没说慰劳皇军的事?”吴乡长面目狰狞,眼冒凶光盯着洪寿琪,就像捕食的老鹰,面对抓到的一只小鸡。
抗战进入了第五个年头,日军物资供应紧张,加紧了对占领区的搜刮。吴乡长周保长两人为日军办事十分卖力,催征的粮款比周围几个乡都多,还要每个村一年交五条猪二十只鸡慰劳皇军。
木村小队长对他们二人的表现赞赏有加,决定把荆家祠堂的一千亩公田分给他们二人作为奖励。吴乡长受宠若惊,感恩图报,动员女信徒去慰劳皇军,给日本兵唱歌跳舞,陪日本兵睡觉,为中日亲善和大东亚圣战做贡献。洪寿琪知道他指的就是这两件事,她战战兢兢地回答:“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鬼才信,我看你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在家里闲得难受,明天就去给木村唱歌唱戏。”
“我不去,我不当商女。”
“不当商女就当妓女,去陪木村睡觉,不识相的东西!”吴乡长抬起五指粗硬的大手,狠狠朝洪寿琪白嫩的脸上打去,“啪!”随着清脆的一声响,她身子一歪,跌倒在地,左脸出现了红红的手印,火辣辣的疼。
洪寿琪双手撑地刚要爬起来,吴乡长又踹了一脚,这一脚几乎把她身子踹成两半,两股热辣辣的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给我跪着!臭婊子!过两天,你也去陪木村睡觉。”吴乡长骂完转身进屋。
月亮升起来了,槐树影很大,洪寿琪的身影很小,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羊,有萤火虫由近而远,有臭鱼死虾的味道,从大河方向飘来。
她跪在地上,泪水涟涟,口泛酸水,她想呕吐,不知是被踢坏了肚子,还是怀孕所致。笼子里的鹦鹉看见了,幸灾乐祸地叫道:“臭婊子,臭婊子。”吴毛明听到了,哈哈大笑起来。
吴毛明除了打她骂她,还让家养的鹦鹉学着他的腔调,骂她臭婊子,骂一句他就哈哈大笑,就给鹦鹉喂好吃的。
此时,她想起吴毛明刚才说的话,想起木村充满杀气的歪瓜脸,还有皮肤上浓黑的毛和一身汗臭味,就让她恶心和恐惧。她觉得王燕说得对,好人的长相都差不多,坏人的长相则各不相同,吴毛明长得像歪瓜裂枣,木村更丑陋,不仅面相凶恶,一张嘴露出的歪歪斜斜的牙齿也很难看,他的手指短粗,每一个关节硬硬鼓出,仿佛都在显示他的冷酷和凶残。丈夫若真让她去陪木村睡觉怎么办呢?她还不如跳进荆家祠堂院中的大水井里,一死了之。
她今天回家,还真没说吴乡长让女信徒去给日本兵唱歌和陪日本兵睡觉的事,现在她后悔了,真该把这事告诉王燕,或许她能告诉游击队。游击队知道丈夫的恶行,会想办法阻止,就会少一些人受害,可她要面子,有顾虑,没好意思说,也没敢说。此时,悔恨的泪水不停地流,不停地滴在面前发黑的砖地上。
她恨死吴毛明了,吴毛明认贼为父,对日本人恭顺温和,不高兴也要挤出笑容,就像摇尾乞怜的狗;对自己从来不笑,对中国人从来不笑,仿佛和谁都有血海深仇。
她恨吴毛明,也恨老天爷,恨老天爷瞎了眼,分配人间祸福时,总让善良正直的人倒霉受苦,却让卑鄙无耻的人趾高气扬,吃香喝辣,得意洋洋。
往年处暑以后,雨水就少了,今年却老是下,大雨哗哗拉拉,小雨淅淅沥沥,有人说这是因为日本人杀人多,干坏事多,天怒人怨,老天也没有好脸色,老天也伤心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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