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布满阴云,时有小雪花飘落,空中飞鸟甚少,只有些麻雀叽叽喳喳叫着,从这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路边的水沟结了冰,冻住了水草,浅水未冻的地方,水也好像凝固了,一动不动。风很冷,像刀一般割人的脸,扎人的耳朵。
瑞兆穿蓝布大襟棉袄,脚上是黄灯芯绒棉鞋,一条红围巾包住大半张脸,顶着西北风往皇塘汽车站去。走到北昆村前,看到有一个人手拿白搪瓷缸喝水,想起李兆福来他家拜年时,讲的一件趣事:县里召开新文化生活动员会,准备给每个代表发个搪瓷水杯做纪念,李兆福问章科长:“杯上印什么字?”
章科长是个不学无术尸位素餐之人,什么事也没主意,他顺口答道:“听县长的。”
再问一遍还是这样回答,李兆福心里恼火,听县长的,也得你去问,总不能我当科员的去问。他不喜欢这个本事不大,爱训斥人的章科长,心想,你不问,就让你吃点苦头,便让人印了“听县长的”四个字。150个搪瓷杯子送到县政府,众人大笑,章科长大怒,拍着桌子骂李兆福。李兆福也不惧怕,高声说:“不是你说听县长的吗?问你两遍,你都是这样说的,我以为就是印上听县长的四个字,我何错之有?”/
吵闹声惊动了县长王公常,他走过来看了看,有点忍俊不禁笑了笑说:“话也不错,别具特色,就这样吧。”
解放军在长江北岸陈兵百万,县政府大院里充斥着紧张和恐慌,有些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有的人如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人们都知道解放军快打过来了。
大院里三排青砖灰瓦的房子,县政府办公室在第二排,瑞兆看到屋子里乱哄哄的,地上放着一些木箱、纸箱,桌上柜上堆满了要运走或要销毁的文件资料。
瘦高个子的李兆福颧骨突出,鼻子扁平如大荸荠,眼睛大而鼓,怒目圆睁时,眼球似要掉下来。他正弯腰打电话,抬头看见了瑞兆,放下电话走出来,笑着问:“你怎么来啦?家里没什么事吧?”
“家里没事,我有事找你帮忙,怎么乱哄哄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准备撤呢,有什么事?”
瑞兆低声说了找地图的事,李兆福手指朝北边指了一下,问:“是那边要的吧?”瑞兆点点头。
“我尽力而为,该吃中饭了,先吃饭。”李兆福进屋拿了个鼓鼓囊囊的黑皮包,往自行车后架上一架,推起自行车往政府大院外走,瑞兆跟在后面。
二人走到阳春小吃店门前,李兆福停下车,拿下车后座那鼓鼓囊囊的黑包说:“你等一会儿,我进去买几个包子。”
排队的有七八个人,有的人拎着装了钱的篮子,有的人背着鼓鼓的布袋,伙计们收钱时有的成捆地数,有的便用钩秤称重量,一斤法币买二斤包子,李兆福一皮包法币买了八个包子,包子的体积和重量都比法币少了许多,黑皮包瘪了扁了。
瑞兆问:“那么多钱,就买这几个包子。”
“过几天,恐怕连这几个包子都买不到了,现在有人收小面额法币,卖给造纸厂还赚钱呢,钱跟擦屁股纸差不多,老蒋快完蛋了。”
到了李兆福家中,他用铁钩把封着的煤炉捅开,红红的火苗窜了起来,他把剩粥放在火上加热,说:“中午就简单点,晚上我做饭做几个菜。”
“有粥和包子蛮好,下午我得回去,嫂子中午回来吗?”
“她不回来。”
“书店有地图卖吗?”
“一年前有,现在作为军控物资都没收了,其实,就是怕落到解放军手中,如果你下午要回去,我现在去书店看看,碰碰运气,粥热了你先吃,不要等我。”
李兆福把脱下的棉袄重新穿上,推着自行车又出去了,一个多小时以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卷报纸,面带喜色地说:“好运气!月梅在仓库里翻到几张,我又去办公室找到两张。”
说着,他小心翼翼的打开报纸卷着的地图,四开大小,一共八张,镇江地图四张,丹阳和常州地图各两张。
“太好了!谢谢你!”瑞兆兴奋地说,她看着地图,眉眼舒展开来,仿佛阴雨天看到了太阳,严寒中看到了鲜花开放,她把八张地图搁在一起,外面换了一张《中央日报》,重新卷成一个卷。
李兆福说:“我也盼着解放军快点打过来呢,这日子没法过了。”
瑞兆回到皇塘,天晴了,太阳快下山了,粉红色和紫色的晚霞点缀着天空。王燕家楼房一半在夕阳里,一半在阴影里,阴影一直伸到矮矮的桑树田里,一群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叫着,她觉得天空色彩斑斓很是好看,鸟的啼鸣很是好听,她的心情很是愉悦,脸上带着快乐爽朗的神情。
瑞兆走进楼房,把地图放在八仙桌上,喝了两杯茶水,告辞回家。王燕和寿海送她出村,待瑞兆苗条秀丽的身影远去,母子才转身往家走,王燕问儿子:“你还有什么想法?”
寿海脸红了,粗浓的眉毛动了动,有些不情愿地说:“没有了。”
“那就定亲,过了年,二三月份就把婚事办了。”
“要这么着急吗?”
“趁钞票还没变成废纸,买点肉买点酒办几桌,时间再长,什么也买不到了。”
“政府提倡新生活运动,买不了东西,就简单点。”
“再简单,人家一个大姑娘出嫁,不能太委屈了人家;轿子还得要,喜酒也得办,就这样吧。”
一九四九年三月十六日,寿海吃了早饭,带着花轿和乐队去元家村迎娶新娘。
出发时,他吩咐轿夫和乐手们:“不从街上走,从公路上走。”
去时,没从街上走,到元家村时才九点钟,瑞兆一身大红新衣服,都是自己裁自己做的,脚上的绣花鞋也是自己做的,鞋面粉红色,鞋脸上绣着红艳艳的牡丹花,很是漂亮。
返回走到东街南口,大家还是习惯性的往北行,经过石桥,吹吹打打向街里去,从东街往西街走。
街两边的店铺、住户的人们都出来观看,孩子们跟着迎亲的队伍,笑着闹着,追着要喜糖。
荆小艾正在卧房梳妆台前梳头,听见喜乐声也跑出来看热闹,看看今天是哪家鸾凤和鸣花好月圆。
她蓦然看到寿海身穿蓝色中山装,高挺的鼻梁上架着茶色的眼镜,胸戴红花,她愣了一下明白了,心里很是悲伤。
迎亲的队伍从门前走过,她跑回房中,往枕头上一趴,让泪水尽情地流在枕巾上。
寿海在经过荆小艾家门前时,怕看到荆小艾,头偏向北边,眼睛往灰色房顶上看,用瓦做脊的屋顶上有个类似青蛙样的砖雕,青蛙砖雕上方是蓝天,两只燕子并排飞着。他忽然想到家里新婚大床上的雕刻,只有床正面上方有一块八寸宽的木雕,雕的是两只喜鹊站在梅花枝上,还有些花鸟虫鱼。好看也好看,不过与母亲大床上的木雕相比,无论材质规模雕工,都差远了。往后看看,洪家的陪嫁与王家相比,也差远了,只有两个樟木箱,听村上人说,母亲的嫁妆……,如果是荆小艾……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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