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天阴沉沉的,远处有雷声,好像要下雨了,空气有点闷热,树林里传来猫头鹰的惊悚的叫声。
田桃娘不让女儿去看傩戏,田桃无事可做,很是无聊,觉得让寿凤背着走动有意思,就把寿凤叫到牛圈背她,寿凤说:“我还有好多活没干呢,没空背你。”
田桃蛮不讲理地说:“你就得背!不背,今天就不让你睡觉!”
“我真得没力气背你,要不,你趴在牛背上,让水牛背你。”
“不行!牛背脏,骨头硌屁股。”
养牛的阿贵进来给牛添草料,寿凤看到了救星,指着穿一身补丁衣服的阿贵说:“让阿贵背你,他有力气。”
阿贵今年17岁了,身体长得高大结实,对女人也有兴趣,上街总是往人多有女人的地方挤。长工老劳说他:“碰碰裙子边,快活好半天。”阿贵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过来人,怎么不知道。”
这会儿,寿凤让他背田桃,他停下手里的活,用微笑的眼睛看着田桃。
田桃看看脸微微红了的阿贵说:“好吧,我让他背,你不许和别人说。”
“我不说,你放心。”
寿凤回到灶间,继续切猪草,烧第二天早上的猪食。她刚把锅烧开,就听见牛圈那边传来叫喊声、打骂声,还有田桃的哭声。
长工鲁石头走进屋来,寿凤问:“出什么事了?”
“阿贵在牛圈草堆里调戏田桃,两人抱在一起时,被东家发现了,正把阿贵往死里打呢。”鲁石头说。
寿凤吃了一惊,怕田桃把自己咬出来,正惴惴不安时,田树生怒气冲冲地地拿着牛鞭闯进屋来,骂道:“小贱人!你人小心坏,会挑唆人哪!”
他边骂边用牛鞭没头没脑的抽打寿凤,寿凤用双手护着头,手上被抽起一道道血痕。鞭子抽打在她的前胸后背,像刀割一般疼,皮肉被打破和衣服粘在一起,鲜血渗到外面,衣服上现出一片片暗红色。她的双腿被抽打疼痛站立不稳跪倒在地,又被田树生踢了一脚。打了一阵,田树生的胖老婆怕把寿凤打死,没人陪女儿上学,没人干家务活,这才上前劝阻,田树生扔下鞭子恶狠狠地说:“打死了,都不解气!”/apk/ /
田树生待下人凶狠还刻薄,总想着从长工身上多榨出点油水。人家的长工是和鸡同一个时辰作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田树生觉得夏天白天长,以鸡为钟还可以,冬天白天短时,自己就吃亏了。
他在夏天昼长夜短时,以鸡为钟,让长工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在秋天昼夜差不多和冬天夜长日短时,他就看钟点叫长工出工收工。早上五点,大座钟不讲人情地“当当”敲五下,他便走出东屋,对着西房大声吆喝:“五点了,下地干活吧!”
晚上七点天黑了,月亮爬到树头上了,田树生才让人到田边去叫:“收工啦。”
即使如此,田树生还是觉得有点亏,觉得长工干活的时间短睡觉的时间长,这让他烦恼了好多日子。他苦思冥想如何让长工多干活,有一天给钟上发条时,突然醍醐灌顶智如泉涌,想出拨钟之法。他觉得钟是死的,人是活的,把钟拨动一下就解决问题。他说干就干,半夜起来撒尿时,把钟往前拨一小时。四点钟,大座钟不讲道德地“当当”敲五下,他便到长工的窗外去大叫:“起来!起来!五点钟了,下地干活吧。”
他把长工赶下地干活,自己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天才亮。中午,他让人把饭送到田里,让长工在地里吃,可以省去来回路上的时间。下午他再把大座钟往后拨一个小时。如此一来,每天长工可以多干两个小时的活,田树生很是得意,觉得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拨能灭万年愚,有空就在家里放放留声机,听听周璇唱的《采槟榔》、《何日君再来》。
可怜长工们,都睏得睁不开眼,都累得精疲力尽,一个个苦不堪言,有人就在田头骂娘:“操她妈!困死我了,大座钟也欺负人,睡觉时走得快,干活时走得慢。”
寿凤听了长工们的抱怨,看到他们疲倦的面容,很是同情可怜他们。她觉得田地越多,良心越坏,田树生太坏了,他家的长工太可怜了。
她看到田树生在钟上做手脚,有时便在夜里悄悄起来,把钟拨回去。白天看屋里没人的机会,又把拨慢的钟又拨回去,长工们由此能多歇两个小时。长工们知道后都很感激她,有的长工不叫她寿凤,叫她田螺,寿凤不解,说:“真把我当田家人了,让我与田桃排名了?”
长工佟过北说:“你和田家不是一路人,田桃比你差远了,没法相提并论。”
“那我怎么成田螺了?你们吃不饱饭,想吃我了?”
长工燕会年笑着说:“田螺是个好姑娘,是个故事里的人,牛谷会讲。”
“牛师傅讲给我听听,好吗?”
长工牛谷说:“好的,我讲给你听。传说从前有个叫谢端的少年,父母双亡,一个人种着几亩薄田,生活很是辛苦。
有一天,干活路上捡了一个田螺带回家,放在水缸里养着。从这天起,他每天干活回家,桌上都有热气腾腾的饭菜,锅里都有烧开的水好喝,他很奇怪。
半月后的一天上午,他出门后又偷偷返回,从窗户往屋里看,看到快烧饭的时间,从水缸中出来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扎起围裙,淘米做饭炒菜烧水。忙完一切,又回到水缸里。
谢端赶快进屋,想拉住姑娘,往缸里一看,缸里仍然只有那只田螺,静静的躺在水缸里。
你天天给我们烧饭,还处处关照我们,你像田螺姑娘一样善良,大家才这么叫你。”
寿凤谦虚实在地说:“我比不上田螺姑娘,她烧的饭菜好,我不能给你们做好吃的。”
时间一长,田树生发现有人跟他对着干。他有一块金色怀表,好几次对表发现,调过的时间又调回去了。他猜想,肯定是寿凤干的,因为长工一般不到堂屋来,白天也不回来。
他决定要狠狠教训一下寿凤,这天午睡起来,他又把座钟往回拨了一个小时,然后拿起钓鱼竿对老婆说:“我到唐马河钓鱼去,那河里鱼多。”
寿凤看田树生走出村口,把一篮子乌柏树叶杵成汁后洗了洗手,她探探头,看看堂屋里没人,就来到八仙桌前,打开大座钟的前盖,一手按住分针,另一只手把时针往前拨了一个小时。前盖还没关好,田树生已经站在身后,凶神恶煞的田树生举起钓鱼竿朝寿凤头上打来,嘴里骂着:“小贱人!果然是你,敢吃里扒外跟我作对,老子今天打死你!”
钓鱼杆细长,打了几下不得劲,田树生扔掉钓鱼竿,顺手抄起棒槌,劈头盖脸的向寿凤打去。
寿凤抱住头往外跑,田树生拿着棒槌在后面追,嘴里大声嚷嚷:“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寿凤怕被田树生追上活活打死,拼命往前跑,一直跑到了南山的树林中。田树生在树林外等了好久,也不见寿凤出来,他说:“有本事别出来!有本事别回家!回家后,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太阳已经过了山峰,到了山的另一边,天慢慢暗了下来,树林里不时传出野兔,野猪的叫声,寿凤听了心惊胆战,不敢再往树林深处走。她知道不远处有一条通往南边的官道,听老人说,当年朱棣攻入南京时,明惠帝朱允炆从暗道逃至溧阳,就是沿这条官道,逃到云南当了和尚。
她悄悄走上官道,借着月光一路往南走。她想,走到哪里,都比在田树生家受罪强,能走到家最好。她又想,自己能走回家也不能回家,回去了又要被仇家绑了卖了,或者把她杀了,她不知家里得罪了什么恶人,那个坏蛋非要害她。
这几年,她曾几次逃出田家,因为身无分文,都是走不了多远,就被人追回,然后就是一次比一次更凶狠的毒打。她也想写信,让家里来人救她出苦海,可当地没有邮政所,就是有,她也没钱买信封,没钱买邮票,她知道不贴邮票的信是要退回的。
寿凤走到五更时分,又饿又累,靠在一棵苦楝树下,想休息一会儿再走,眼一闭竟沉沉的睡着了。
“小姑娘、小姑娘,怎么不回家,在这儿睡着了?”寿凤觉得有人在摇自己的肩膀,在和她说话。她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面前站着几个拿枪的人,样子不凶,不像土匪。
有一个岁数大些的大个子男人,腰间别着短枪,他和气地问:“你是迷路了吧?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家吧。”
寿凤头摇得像拨浪鼓,态度坚决地说:“我不能回去,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你们是什么人呐?”
大个子男人说是游击队,寿凤高兴了,站起来说:“我听说过你们,我要参加你们游击队。”
“你太小了,过几年吧。”
“我不小了,我有力气,我能背得动你,不信你试试。”寿凤对大个子说,说着站起来,躬了腰弯了膝盖,做出个背人的架势,众人都笑了。
大个子男人摸摸她的头说:“游击队生活很艰苦,要行军打仗,经常饿肚子,几天几夜不睡觉是常事,你真是太小了,过两年再来,我保证要你。”
寿凤含着眼泪说:“过两年,我要被他们打死了。”说着,她撸起袖子,让众人看胳膊上的累累伤痕,又提起裤管,露出腿上的道道伤疤;游击队员们无不动容,最后决定收留她。
在游击队,寿凤年龄最小,但她勇敢能吃苦,几年时间,人也长高长大了,成了一个有经验的游击队员。
有一次,她和三个队员执行完任务,返回驻地途中住在一个破庙里。晚上十几个土匪化妆成农民,包围了破庙,寿凤发现后果断拔枪,打死了两个。三个队友听到枪声,从地上一跃而起,拔枪还击,这一仗只有一个土匪漏网,寿凤一人就打死了三个土匪。
当几个人带着缴获的五支手枪,七支步枪回到驻地,队员们兴奋不已,队里给寿凤记了二等功。
寿凤聪明勤快,有空就帮助队员们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能够找到乌桕树叶时就给大家做顿乌米饭。寿凤觉得进了游击队,就是进了天堂,再苦再累心里都是甜的,她天天进出哼着歌,把从田树生家留声机里听的烂熟的歌唱给队员们听,大家都很喜欢她,有人亲切地给她娶绰号。
刚参加游击队时,个子最小,穿一件泛黄的土布衣,就像一粒小黄豆,队员们叫她“小豆豆”。刚开始学打枪打不准,第一次打靶打到别人的靶上。她发誓要成为神枪手,一有空就对着天上的鸟,树上的叶子,河里的鱼练习瞄准,终于练出百发百中的好枪法,队员们又叫她“小花”,意思是当代花荣,她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因为她一天到晚哼哼唱唱开开心心,走到哪里就把欢乐带到哪里,有的人叫她“开心果”。
领导看寿凤人机灵,有些文化,又对当地情况熟悉,就让她干地下工作,搜集和传递情报。
有一次,寿凤去一个联络站送信,那是一家花店,被叛徒出卖后已经迁走,只留下墙上贴着的一些小纸条,有一张纸条上写的是一句诗: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看见海平二字,她心里一动,这是她从事地下工作的新名字,而春江是一家药店掌柜的名字,他也是地下党员。她一看便知这是让自己与刘春江联系,她前往那家药店,把情报顺利地送到刘春江手中,刘春江称赞她:“你真聪明,你不搞地下工作就可惜了。”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藏在竹下水洞里的寿凤思绪被打断,洞外暗黑,她辨不清枪声来自何方,不知是从曹山、南山、锅底山或是神女湖、天目湖,还是沙河方向传来,也可能就是从目莲书院传出,大堤上的脚步声变得更多,更杂乱。
有人对着河里大喊:“蒋代表,上来吧,我是任志新,曾启照顽固不化反对起义,已经被我打死了,我们听你的,还按原计划起义!”
接着,有许多人齐声附和:“我们起义!我们起义!”
还有人朝天开枪,枪声在傍晚的山水间,显得很是清脆响亮,拖着长长的回音。
寿凤担心有诈,也不知小胡是是否安全回到驻地。她决定先回驻地请示领导,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她蹲着没动,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往北而去,寂静来到了土坝上,显然坝上的人都撤回目莲书院了。往岸边看,端枪监视河面的士兵也不见了。
寿凤还是没有动,她要等天黑尽了上岸,在夜色的掩护下,穿过一二百米的草坡进入竹林,进入茫茫竹海,她就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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