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约是这个年代才可能出现的特色一景。
看门的大爷、扫地的清洁工、烧锅炉的锅炉工,全是编制内正式职工。
他们拿着不低的工资,在路上不管看到多大的领导,都敢上去打招呼。
领导们还不敢不应声。
要不就是走官僚主义道路。
大爷人特别热情,吐槽完毕还帮他给采购科打电话。
采购科里电话铃声响起时,刚好廖东河从外面办事回来,底下科员接了电话后,捂着话筒口问他:“廖科,你战友找你,接吗?”
廖东河一听就烦:“这都第几个战友了……不接!”
这段时间,因大裁军而找上他的战友着实不少,有些他根本就不认识。
科员表情有点怪,说:“他说他叫傅佑平。”
廖东河就惊了一下,问:“哪个傅佑平?”
科员说:“门岗老宋头说他佩了好几枚军功章,应该……就是那个傅佑平吧……”
廖东河立即记起了表彰大会上,接受总-司-令授勋的年轻身影。
妈呀,这等人物给他打电话了?
他赶紧小跑过去接起电话,自来熟地道:“是傅哥吗?怎么还打电话呀?你早说是你,我就上你下榻的宾馆拜访了嘛,哪儿还用你亲自过来呀!”
那亲热劲儿听上去就像傅佑平亲自带出来的兵出息了,在恭迎老领导驾临呢。
傅佑平听得一阵恍惚。
廖东河拍了两句马屁,就跑到大门口迎接他,又问他住哪儿。
他把小招待所的名字一报,廖东河就不满了:“您这个级别的人,怎么能住得那么寒酸呢?”
马上给附近一家高档宾馆打了电话,叫前台给他留个好房间。
傅佑平着急地在旁拦,他还拍着胸脯说:“没事儿,房费算我的!”
这人精于溜须拍马,不论傅佑平怎么推拒,他拉着人就往高档宾馆那边走:“别急着拒绝嘛,先去看看房间再说。”
一边拉,还一边打探虚实,问:“傅哥,我记得你以前最得上头那帮老领导的赏识的,他们肯定没少给你帮忙吧?如今在哪儿高就啊?”
傅佑平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愿给老领导们添麻烦,只淡淡地说了句:“老领导们赏识的人多了,不差我一个。托他们的福,我现在在X县人武部工作。”
廖东河愣了愣,这个县名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脸上的奉迎就少了两分,嘴里倒还是说着:“傅哥这招高啊,这是到基层赚履历,将来好往上面走吧?”
傅佑平摇头:“我老家就在X县底下的甘谷驿公社。”
这话听在擅钻营的廖东河耳里,无异就是“落叶归根,混吃等死”了。
再一问,原来傅佑平跟老领导们已经很长时间都没联系过了,他态度立马就变了。
他收了脚步,直白问傅佑平:“你来找我是想干嘛?”
听到对方想进口国外的化肥、除草剂和浸种剂,他点了点头:“成,今晚六点,XX路上的祖庵家菜馆见,你请。”
也不讲住高级宾馆的事了,转身就走。
……
祖庵家菜馆也是一家国营饭店,因主营南谭官府菜而闻名。
据说历史上谭家菜是分南北两派的,而南谭以“烹制技艺精湛、味道调和精准”被记入史书。
祖庵菜就是南谭创立人取的名字。
傅佑平不愿让人瞧见军人出入这等昂贵菜馆,换了身干净的衬衫长裤,五半点就在菜馆门口等。
聂小起看到自家部长都这么注重群众观感,自己也换了衣便装,陪着等。
两人一直等到将近七点,廖东河才姗姗来迟。
他没啥诚意地道:“不好意思啊,被领导临时喊到了,来晚了。”
傅佑平自然说没事没事。
廖东河进了菜馆,就直奔二楼的观景台,选了个最佳观景点坐下。
看那熟练程度,已经不是头一次来了。
他接都没接服务员递的菜单,就在点餐:“要一个清汤炖血燕,还有一个黄焖鱼翅,唔……鱼肚烩鲍丝和松鼠桂鱼也各来一份,再要一个葱烧海参……”
服务员打断他说:“我们这是谭家菜,葱烧海参是鲁菜。”
他骂骂咧咧:“连个海参都没有,你们谭家菜还算什么官府菜?”
服务员不服气,说:“我们怎么没有海参了?好几种做法呢,扒大乌参、乌龙戏明珠、官邸淮山扣辽参、参茸老坛、翰林香四宝,你要哪个?”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全要。”
惊得聂小起倒吸一口凉气!
可他扭头一看,傅佑平还在淡然地喝服务员给泡的清茶,只得自我安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狠狠喝了一大口茶清心。
廖东河又要了一个鱼唇扒鼾鼻:“我跟你们说,这个菜你们想都想不到它是用什么料做的!鱼唇是什么鱼?鲨鱼。还得是南海深海海域的鲨。鼾鼻是什么?橐鹿的鼻腭。”
他有些得意地卖弄:“你别看等会儿上菜的时候,只会上小小的一盘,南谭菜是最讲究调和的,就是做一份烧菜心,都要用掉整整两担小白菜,等会儿那一小盘,背后丢掉的可是一堆鲨鱼唇和橐鹿鼻。”
聂小起心痛得都懵了,那这盘菜得多贵啊……
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取悦了廖东河,他转头再看傅佑平,想从他身上再找点乐子。
可傅佑平连个眼尾都没撩一下。
廖东河皱了皱眉。
傅佑平注意到了他的不满,配合地道:“我一个乡下粗人,多亏廖科,今天才能跟着享到口福。”
事实上,他心里清楚得很,国营饭店哪怕挂着南谭菜的名号,也不可能像南谭那样为追求极致的口感而耗掉那么多食材的。
廖东河哈哈笑道:“以后你们俩就跟着哥我混,别说口福,别的好处也多的是。”
又跟服务员点了三瓶茅台。
他是很享受这种践踏英雄尊严的事的,觉得这就跟搞皇帝女人是一个级别的爽。
还逼着傅佑平自灌了一整瓶茅台,看着他喝得难受,他心里更是加倍得意。
就这样他还不知足,酒至酣处,又提了新要求:“光是咱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喝酒,有什么意思?万绿众中还是要有一点红来配的。要不,咱找个女同志过来坐下一起喝?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嘛,哈哈哈哈哈。”
这恶心的人故意把“干”字的音咬得特别长。
刚刚还什么都由着他的傅佑平,眼里陡地戾气迸出!
廖东河被吓得酒意一下子就醒了!
但看到傅佑平握紧的拳头又缓缓松了,他倒是敢发火了:“你什么意思?还想打人啊?现在是你求我,还是我求你?我告诉你,这段时间上门求我的,还没一个敢像你这样捏拳头的!我肯出来见你,就是给你最大的面子了,你还想咋地?”
一点点小事,就上gang上线,摆明就是想光吃饭不办事。
傅佑平冷冷地看着廖东河,把他那点小心思看得历历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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